分享到微信,
请点击右上角。
再选择[发送朋友]
或[分享到朋友圈]
钵 纸本水墨 120x86cm 2017
如何在废墟上耕耘播种
世界庵摩勒果,圣贤优钵昙华
—— 宋 · 陆游《六言杂兴》
杨 键
现在看齐白石,看黄宾虹,感觉都一般,不是他们一般,而是时代变了,我们观看的眼光变了,他们已经无法再作为我们的起点了。实话说来,在我们的二十世纪就很难找到起点,无论艺术还是诗歌,似乎皆如此。不仅没有起点,二十世纪的改朝换代,战争,运动,士阶层垮台,等级垮台,知识阶层垮台,道法自然的价值观垮台,因果观的垮台,所有一切导致汉语世界的精神高度垮塌了,我们进入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大废墟或是大墓地。根本没有方向,根本没有起点,也许废墟或是大墓地就是我们的起点,或是在废墟上耕耘就是我们的方向。有时候,当我身处二十世纪上半叶画家的拍卖现场真有身处大废墟或是大墓地,或是谎言集中地之感,有些画家不仅不能作为起点,只能作为耻辱与为何如此之平庸去观想,为何我们来到了大废墟或是大墓地?而且时间如此之久?如何出离?如何重新开始?如何进入此刻,这是齐白石,黄宾虹都帮不上忙的,所以,我想谈四点,来作为我自己该如何开始:
一,明清,乃至民国以来的意义世界,或是象征世界已经死亡,必须建立新的意义,或是象征世界。民国之后,或是娱乐与消费时代已经将意义摧毁,如何再现,重建形象与意义的世界,这是我为什么画芒鞋与钵的道理。
芒鞋 纸本水墨 86x60cm 2017
芒鞋 纸本水墨 25x37cm 2017
二,在我看,由勤苦和诚实抵达的艺术之善,之厚重,之质朴,才是可信的。我的感觉是由名利,由技术来领导的当代艺术也该结束了,到了该由勤苦,诚实,生命的温度,我们自己的形象,以及工匠精神与出世精神的合一来重新领导艺术的时候了。芒鞋与钵,这正是我们自己的形象。
钵 炭笔 120x86cm 2017
钵 纸本水墨 120x86cm 2017
三,最高之诗性方能建立艺术最高之形式。倪云林并没有什么高深的技术,可是他有诗性,他达到了他那个时代的最高诗性,最高的诗性绝对是止于最高之形式,倪云林即是如此。当代水墨必得有诗性的高度,否则,它就无法命名这个世界,无法与之同行,更无法建立此时代艺术最高之形式,它得找到新的语言,才能在我们心里唤醒从前的水墨记忆。水墨如同诗一般,必得言志。无常迅速,生死事大。我画的碗必得从生死进入非生死的钵,大雅,素净,庄重,此为外表,智慧,慈悲,此为内里。内外合一,即成我之形式,我之诗性。
不败之地 158×42cm 纸本水墨丙烯画
不败之地 158×42cm 纸本水墨丙烯画
绵绵若存 158×42cm 水墨丙烯画
枯槁之一130×38cm 纸本水墨、丙烯
四,水墨之思想性或自主性,也就是得在内圣上下功夫,所谓内圣就是可以做得了主,做不了主的世界是一个受难的世界。我们的文明是内圣的文明,二十世纪建立的最大障碍就是与这种内圣精神沟通的障碍了,我们可能得化毕生的时间来清除我们思想中那种非黑即白非善即恶的染污,才能向那种自主的内圣精神靠拢,这也是为什么我将一口充满了世间苦难的空碗最终转换为出世间的钵的道理。
今日的艺术之欢非艺术之欢,而是物欲之欢,无为,庄严,自由的汉魂为物所役,毫无自主性,所以,我们的头等大任,就是必得找到或是回归到我们华夏民族的自足的精神体系,由过去的心外求法向内在圆满的自足世界转换。所以我在这里,我画一口碗,其实是希望形象与意义可以达到此时代的最佳组合,这是离中国人最近的东西了,一方面,它承担着重负,一方面,我又放下了重负,因为我让那口碗悬在空中,它看似一口碗,却更像一只鼎,一口钵,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一个难言的自性世界,充盈与空无几成一体。往浅处说,它像是黑暗光阴里的意志,我似乎只有回到这里,才是真正地回到起点,之后才能谈其他。在此之前,我得承认我是在废墟里,在墓地里,我得哀悼,我得招魂。之后,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这是最高的极简主义,但是自足。我向往一个自足圆满的内在世界,这是我本来的世界。虚室千世界,圆满一钵囊。必得将一口碗转换为一口钵。碗是人世间的沉重之物,因为其动荡才必须变成钵,当它变成了钵,那就寂然,如如不动,即世间而离世间,因为时代已经下沉到动物世界,碗当然不能变成槽,而得越来越像一口钵,它遗世独立,一念千年,轻而易举地粉碎了这个物欲世界。西方说悲剧,中国说六道轮回,何者更明?何者更究竟?如是因,如是果,异化就是这样来的。动物园里的精神世界何其微弱,欲望,我执的力量太大,太浩瀚了,二十世纪的黑暗必得创造一口钵,否则黑暗就白来了。是碗,是鼎,是钵,就看你如何观了。是一,是二,是三,就看你如何看了。钵醒来在一口碗上,一起来护佑这个世界。
寒山 85×59cm 纸本水墨、丙烯
寒山 85×59cm 纸本水墨、丙烯
寒山 85×59cm 纸本水墨、丙烯
寒山 85×59cm 纸本水墨、丙烯
我画的空碗
杨 键
上世纪以来的现实存在,就是物象已死,得从零开始。我画碗,就是因为物象已死。死亡是全方位的,哀悼和重建也是全方位的,但是现在就从一口碗,一双鞋子,一块砖头开始吧。在我们这里,谁还有一口正常的碗?一口正常的,质朴的,或是粗糙的过日子的碗?一口如日升日落一般平常的碗已经不在了。我们的碗是空的。重读庄子,那个时代,诗与思已经统一到那样的高度,读史记,诗与史可以那样地天衣无缝,我们连一口碗都坠落为零。为什么成为零?为什么今天看傅抱石,看李可染,看张大千,就像看《金光大道》,看《高玉宝》,看《红旗谱》一个样?异化早已使我们成为零。一切物象经由这些仿佛从此都死了,不得不从零开始重来了。神的世界与象征的世界,与物象的世界都离我们远去,得重新吐纳,得重新凝视一口日常之碗,因为所有这些我们的贫乏,我们得从零开始,所以我画的碗很多时候不仅像个悬在半空中的受难者,还像个悬在半空中的守灵者。我画的碗是空的,同我故乡父亲的坟很像。为什么是碗,不再是松树与梅花?粗糙的时代也许只能对称于略微好些的语言,事实就是如此。为什么弗洛伊德画的那些女性都如同动物,是因为物象已经死了吗?文明在坠落,艺术也只好跟着坠落,否则就不会被认出。在那二千年未有之大变局里我首先失去了语言接着失去了物象。一切都得从零开始,于是我画下了离我最近的这口碗。对于国人而言,最最重要也是最最寻常的莫过于一口饭碗了,是荒芜让我画下了这口碗。物是人非只剩下一口碗了,只剩下一口碗在那黑白的虚实中哀悼,为什么我总是在哀悼?
钵 纸本水墨 120x86cm 2017
为什么一口碗翻过来就是墓穴,我曾经写过一首叫《空坟》的诗,它是这样的:
我们这里有许多空坟,
空坟里啥也没有,
只有土与土。
某人害怕灵魂,
害怕它有动静,
年年用荒草将它遮挡。
荒草有声音也只是游子的声音,
也只是荒芜的江水的声音,
也只是荒凉的落日的声音。
我们这里有许多空坟,
空坟里啥也没有,
只有土与土。
一口碗有如山的重量,它悬在半空,漠然,枯燥,波澜不起,看似与这个世界千丝万缕,却了无瓜葛 。黑暗是它的蒙养之光,是它的烟云供养。
钵 纸本水墨 120x86cm 2017
钵 炭笔 120x86cm 2017
万象浓缩为一口碗。
这口碗是空的,里面一粒米也没有。
这口碗是空的,里面竟有我们全部的山水。
这口碗是空的,却升腾为全部的云烟。
这口碗是空的,它是在为故国招魂吗?
它真的是一口碗吗?还是一只出家人的钵?我画下了离我最近的东西。这是生命的转折。挑水担柴无非是道。人间有味是清欢。
如此日常的一口碗打开了一个精神世界。
生死是最重要的,如何从一口碗成为一只钵是最重要的,因为二元的世界是苦难的根源。
这口碗是看向内里的一道目光。
钵 纸本水墨 120x86cm 2017
为什么我要画芒鞋与钵?
——杨键访谈
库艺术:“山水”,无论作为自然原型还是文化传统,均已离我们远去。您的山水作品,朦胧飘摇,是否可看作一曲对于自然逝去,神圣颓败的“挽歌”?
答:我现在已经很少画山水了,山水在我已经是遗物一般的存在。后来,我是在停止画山水两三年之后才发现,原来喜爱画山水只是我的一个美学习气,我必须同自己的习气作战,而且,最重要的是,传统的梅兰竹菊的世界,山水的世界,也就是一个传统的形象世界已经死亡,我必须建立新的形象世界,这就是我为什么画了芒鞋与钵的原因。
库艺术:诗与画,在中国文人传统中有着天然的联系,不过步入现代后这一联系也被打破了,我们甚至不知何谓“诗意”——抒情?赞颂?幽思?您如何理解今天仍然活着的“诗意”?
答:有一点诗的小意思并不难,诗性不同于诗意,唯有诗性才能建立最高之形式,这个时代没有最高级的形式就是因为没有最高之诗性,王维和倪云林也许都创造了他们时代艺术的最高形式,因其具足了最高之诗性。当代艺术也许正是因为没有最高之诗性才难以建立最高之形式。不学诗,无以言。不学诗,又如何有艺术最高之形式?
钵 纸本水墨 120x86cm 2017
芒鞋 86x60cm 纸本水墨 2017
库艺术:“钵”与“芒鞋”均是僧人的随身物品,也是入世苦修的伴随。以之如画,是否也表明一种拒绝世俗一心向道的心志?
答:二十世纪直到今天最大的羁绊就是物,忧贫不忧道,我在这种颠倒的巨流中画下了芒鞋与钵,反反复复,一天也停不下来,到了我这样的年龄,超越显然是首要任务,所以我才反反复复地画芒鞋与钵,温故而知新,希望就在反复。
库艺术:“山水”与“静物”作为您的绘画母题,它们两者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答:我画的钵并非静物,我是把它当做最高的精神物来敬畏的,一百年我们都在拿来,如何同它告别,重建我们的,这一直以来就是我的使命。
讲到重建,就是我得明白我是在废墟上生长的,我得清楚废墟是如何形成的,还得清楚我在废墟上能做些什么,可是从哪里开始感觉都不对,无论西方还是我自己的传统,我最终选择的就是离自己最近的一口碗,但是光有一口碗也太苦了,我就将一口碗转换成一口钵。也许,这就是文明。在此之前,我的处境就是废墟,我不能对此说谎,我对废墟上长成的东西有一种天生的信仰,这当然是少数人的事业。艺术的希望所以渺茫就是因为没有置身于废墟之感,艺术才沦落为游戏与技术。
芒鞋 87x61cm 纸本水墨 2016
库艺术:您的水墨作品中运用了大量的“水”,水将物象的形体冲散,在画面中孕育清明而忧伤的气息。您为何偏爱这种泼墨流动,似有似无的画面营造?
答:因为让一张画活下去的奥秘不是光影,正是超越二元分别的气息,另外,水利万物而不争,我崇尚画面里因为水带来的不争的宁静,这是中国画里所特有的。
库艺术:绘画于中国古代文人,是一种书写“胸中逸气”的载体,而您的绘画,超逸中不离现世的沉重。您的艺术,是否不仅是文人内修的实证,也是知识分子批判性的产物?
答:是的,在我画碗,而且说其中一粒米也没有的时候,我是有所批判的,因为离中国人最近的就是这口碗了,而当我将那口碗画成一口钵的时候,确实,我是希望物化与非人化的世界有所变化。画里面只有为了钱的修辞,而没有内在的超越,有何意义呢?艺术的使命,如此新,如此陈旧,新的化育,从何而来?我喜欢隐逸内圣的小人生,那种波澜壮阔的大人生太吓人了。世界范围内的艺术都在趋向于雷同,如果今生幸运的话,我希望将难以言说的自性带入我们的艺术,那是我们的艺术里最珍贵的东西了。
杨键简介
杨键 1967生于安徽马鞍山。曾先后获得首届刘丽安诗歌奖、柔刚诗歌奖、宇龙诗歌奖、全国十大新锐诗人奖、第六届华语传媒诗人奖、骆一禾诗歌奖、袁可嘉诗歌奖,多次举办过水墨个展及群展。是诗集《暮晚》、《古桥头》、《惭愧》、《哭庙》的作者。
个 展
2011 杨键的水墨 艺事后素美术馆 南京
2013 道之容颜 今日美术馆 北京
2014 冷山水 关山月美术馆 深圳
2015 寒山 虞山当代美术馆 常熟
2018 悲与空 现代美术馆 滨州
群 展
2014 上海新水墨艺术大展 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 上海
2015 虚薄之境——对画:山水与风景 上海明圆美术馆
2015 峨眉当代艺术论坛 “黑白进化论”展 峨眉山
2015 第二届南京国际美展水墨主题展 南京国际展览中心 南京
2015 大运河国际诗歌节暨当代诗人书画展 西冷画廊 杭州
2016 蔑视与叹息 虞山当代美术馆 常熟
2016 新人文画五人展 虞山当代美术馆 常熟
2017 仰而思之——岛子申伟光杨键三人展 虞山当代美术馆 常熟
2018 灵性的回归——中国当代诗人绘画巡回展 北京中华世纪坛
2018 自由的尺度——中国当代水墨走向欧洲 意大利卡萨雷斯博物馆
2018 2018艺术深圳 深圳会展中心6号馆 深圳
2018 尘尽光生 星云文教馆美术馆 上海
2018 生生——洪凌杨键艺术联展 大地美术馆 合肥
2019 转换:从新文人画到新人文画一一董欣宾、卞雪松、朱建忠、杨键四人展 虞山当代美术馆 常熟
作者:虞山当代美术馆
分享到微信,
请点击右上角。
再选择[发送朋友]
或[分享到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