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达四米的木偶人站在展厅前，身上装满了各种拼接的骨架，肢体随说话的语气而奇妙地摆动。艺术家马良接着用他熟悉的《爸爸的时光机》中两位主角——小马古几和他的爸爸带观众进入了“私人神话”。

“私人神话”作为展览的标题，来源于约瑟夫·坎贝尔的一句话“神话是公开的梦，梦是私人的神话。”艺术也是一场梦，尤其是在马良的作品中，超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营造出如梦境般的感觉。在他看来，创作者应该有一种把事业当成神话的信念，而且赋予它魅力。

“私人神话”开幕式现场 木偶表演

10月30日，马良个展“私人神话”于成都当代影像馆启幕，由钟维兴策展，呈现马良2010年创作至今共7个系列的作品，综合了戏剧、影像、装置等多种媒介，其中摄影作品《你的样子》及影像拼贴作品《世界》均为首次对外展出。

“戏剧让我学会了分寸感”

如果说早期马良的作品更多的是刻意营造出的戏剧感和冲突感，那么展出的大部分近些年创作包含着他对于生命、时间、人性的思考。从小生活在戏剧文化浓厚的家庭，之后用四、五年的时间做戏剧导演，这样的经历带给马良一种丰富的视角和表现力。以他的话说，“戏剧带给我一种分寸感的训练。”

以这两种创作方式来看，展览似乎是在这种带有分寸感的节奏中交错进行的，戏剧与真实，荒诞与落寞，华丽与残酷……

作品《事关生死的十四行诗》中，镜子内外的两个世界仿佛是生与死的相互映射，扑克牌可以任意转动的上下两端，死之真实和生之幻觉因此相对，生命的诗意尽在这飘忽之间的迟疑和误判里。

创作于2010年的作品《荒谬之王》，画面中的主体都身穿龙袍，头被西红柿替代，被装裱在福建地区过去人们用的床头板内，庄重却充满黑色幽默，实际上探讨的是文化之间无法完全理解和交流的矛盾。艺术家如此严肃地去开一个玩笑，“把所有的时间和热情献给这无边的荒谬，用消磨对抗虚无，这才是我现在能做的最诚实有用的事情。”

人性与时间

作品《你的样子》中，马良用格斗的头部盔甲作为拍摄对象，将它们放置在一台百年前相机的玻璃投射屏外，“老镜头的磨砂玻璃上的图像特别美，会有一种时间感，好像100年前的影子。”马良用现代高清的数码相机镜头翻拍，如同当代对历史的双重审视。

“中世纪的盔甲曾经保护过的那些肉体早已腐朽，而盔甲依然冰冷地存在，谁是螳螂，谁是蝉？谁又是黄雀？”照片上的盔甲呈现出“空壳”的形态，在人与人因为疫情警惕而疏远的当下，各种维度的冲突让世界看似处于一触即发的冲突和矛盾中，人类脆弱如旧，依然矛盾又可悲，道貌岸然也无可救药。那些没有内容物的头盔，空空荡荡，如同人类永恒的肖像。

这件作品关乎人性，马良讲了一个故事：在他的整个童年，父亲都在想做一部关于司马迁的戏剧，找各种各样的人在家里面讨论这个作品，他的导演阐述是，通过艺术作品指向战争是愚蠢的，希望人类停止战争，然而作品最终没有完成，成了父亲的一个执念。马良说自己是悲观的，或对人性本身不乐观，“父亲比我天真，比我浪漫一点。”

另一件与信仰、童真、死亡和爱情相关的作品《刹那》，包括四个章节：《落难神祇》《失爱招领》《万物归一》以及《少年之信》。作品由慢速曝光的拍摄方式完成，在一炷香烧完的30分钟，这些物也在被祭奠，照片上留下的香烛，星星点点的光是时间流逝的痕迹，也在祭奠物之生命的消逝。

另外呈现由8个箱子构成的装置 是这个作品拍摄期间曾经使用过的所有道具

拍摄时摄影棚内近乎全黑，香头的一点光亮渐渐燃烧出了流星般的光轨，也使无明的一切显影。这些燃烧的香，是象征祭奠之物，也是指示之标线，“我指给你看时间，看消逝，看万物的归途，我试图将其物质的美感，和其标示的关于消亡的精神上的无力感，平衡于一处。”

“按照佛经里的时间计算方式，一刹那约等于0.018秒钟，所以每张照片里都存下了九万九千个刹那，而佛说一刹那又含九百生灭，即世间九百个生命的诞生和毁灭。”马良用这个方式来描述这个作品，因为他觉得这也是摄影创作的终极阐释：用按下快门的一瞬致敬无垠的时间，用存在献祭所有的消逝，用怀疑交换觉悟，用“我”去映射人世间的一切。

复刻2016年上海工作室

下一展厅内，光线由暗转明，马良将自己上海的工作室搬来展出。乍看像是一个马戏团的后台，各种老旧的物件、华丽的衣服、拍摄道具等被精心布置在场景中，五彩斑斓的灯光洒在墙面上，仿佛是某个剧院的一角。

对面是作品《世界先生的肖像》，拍摄于2019年底，马良在工作室里搭建了一个大约30平方的地下室场景。这个没有窗子的空间，堆满了各种杂物，像是一个离群索居者的藏身之处。背景中堆积如山的物没有给他带来温暖，他看上去脆弱又孤独。马良在解释作品时说：“我试图用这寓言画面表现这个正越来越充满隔阂的世界，暗喻了某种人类的困境。没想到，几个月后新冠病毒开始在全球肆虐，这个作品无意间从寓言成为了预言。”

世界

作品《世界》中，艺术家邀请了30余位身边的亲人和朋友，收集他们手机或者电脑硬盘里有关“世界”这个概念的视频，并在网络上发问，得到了网友们关于“世界”的三百余条文字阐释，藉由AI算法，将视频及文字随机组合，由此完成了这个影像拼贴作品。

展厅内分为四个屏幕播放，声音从四个不同位置传来，当站在一个位置时，听到的声音与图像对应，而这个声音中暗示了你所在之处的立场，这时其他画面就显得无意义，这也是观者与世界的关系，不同角度、不同画面、不同立场就会看到不同的世界。“没有终极答案，世界也岿然不动，可我们还是想要追问，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之一，不是么？正是我们构成了这个世界。”

被困住的骑士

展览的最后一件作品《上海最后一个骑士》，一个身着重甲的骑士被困在了老旧房屋的空间，这座建筑是马良的母亲家族在上海的唯一旧宅，即将被拆除的前一周，马良过去拍摄了这个作品。

马良把这张照片中的骑士看作自己的自画像，骑士好像已经没有武器了，他也不知道跟谁战斗，似乎这一身抬起来就象征着他要去抵御什么东西，但是具体要抵御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没有具体的对手，没有武器，如同窗前一方夕阳里的困兽。每一个曾经荣耀，抵死浪漫的骑士，最终都会败给时间的，败给生活的无尽消磨，还有遗忘。这就是人的命运，也是记忆的归宿吧。”

作者：李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