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已经很少有人能够有能力和勇气从根本上怀疑——科技文明代表着人类生存的最佳策略；而更为完善的技术将帮助人们找到解决生态危机的现实方法。人们普遍接受实用主义的生存观并对科学抱以盲目乐观的信赖，在这样一种思想氛围中，人类的理性，已经成了一个独眼的巨人。自然，从人类天赐的秘密的幸福沦丧为一份公开的遗产，并进而沦丧为强势集团以理性的名义进行合法瓜分的赃物。

　　尽管大自然在我们的星球上曾孕育了无数本质上相异的文明，但在全球一体化的今天，只有一种文明傲慢地主宰着公众的思想，并主宰着我们的教材和公共教育，这种文明就是“科技文明”。而其它文明，要么消失，要么将幸运地被选为旅游观光地。文化和生态旅游，成为中产阶级消费的重要方式之一。我想把这样一种时尚称之为后现代社会中的“嫖文化”。

　　在今天，把科学的最新成果首先用于军事已是不争的事实。作为基础科学的理论物理学若想求得发展，越来越依赖于更高的能量和更遥远的外层空间实验室。没有强势国家在经济上的全力支持，理论物理将停滞不前。没有政治和军事上的需求，就没有任何一个经济实体可以无偿地承担这份看不到回报的巨大开销。因此，至少在理论物理学这个领域，基础研究行为已经与政治行为难以分割。希腊时代的“自由探索”精神早已成为物理系学生们纯真的童话，而蓬头垢面的科学狂人和特立独行的隐士们也不再有趣了。我们总是说真理是属于全人类的。但是，显而易见，只有那些早已贬值的技术和成果才能公诸于已被控制的人群。

　　作为一个科技文明时代的个体，我们每个人都分享着技术进步带来的方便。但不能忘记的是，每一种方便都切断了我们的自然本性与更大范围内的自然界久已形成的和谐，麻痹了我们意识中高贵的灵性和本性的警觉。我们躺下了，躺在未经反省就被欲望所认定的通往安乐死的椅子上。事实上，高度知识化的头脑将丧失直觉和想象力，而高度智能化的生活环境将会把我们曾经充满韵律和经验的四肢变成多余的装饰品。会有这么一天。

　　也许你会问，难道技术就不会在它更高的阶段去解放人的自然性？事实上，我们可以从近代史中，获得深入而悲观的结论：科技文明并非只是手段和工具，它是一种意识形态和思维方式。除此之外，它一直在建构一种控制到每个个人的管理机制。一方面，如果你不具备最基本的知识能力和社会网络功能，文明的社会就会自动将你删除。另一方面，当你拥有这些必备的知识能力和社会网络功能时，你的自然属性已经无法帮助你返回本性了。因为在那个关系中，自然属性就是麻烦，而本性则伴随危险。（《国际先驱导报》约稿的片断）

2001年

于上苑

作者：刘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