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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和梦想是两个相似而决然不同的词。梦因思维的自由而开花,而梦想则饱含着力量。梦想因喜爱而起,因执着而成,在它的背后,凝结的是追梦人心底本真愿望的驱使,和一路披荆斩棘的坚实脚印。
邵飞的大型油画组画《梦归家园》,虽然题目是梦,却是她以十多年心力,完成的一个梦想。
从八十年代第一眼看到明代的黑白木刻《环翠堂园景图》时,邵飞关于家园的梦想就发了芽。《环翠堂园景图》,画的是明代文人汪庭讷在黄山脚下所建的家,这处山水之间的园林名叫坐隐园,主厅为环翠堂。
邵飞爱极了这组版画,爱极了这个园子,爱极了这山水之间的中国古典文人家园。她把这幅画影印下来送给朋友;她到环翠堂的遗址去,在附近的河水和老乡家里找到原来建造园子的青石板;她到哪都不忘记携带这本画集,读出这片家园里的山水是如此平和,人们是如此闲适,生活是如此平静。
“这是我做梦都想去的一个地方,也是中国文人的理想家园。”
观之不足,邵飞要将它画下来。她选择油画的形式去表现中国古典山水园林题材,并非刻意为之的中西结合,而是想要探索种种的可能和不可能,对过往的艺术经验进行不断的肯定和否定。
邵飞这一画,就是十几年。11组,45张,130*175厘米的大画,一块块山石,一片片竹叶,一个个人物,一处处细密而变化丰富的色彩,无不考验着画家的技艺,更耗费着人的体力和精力。她以念经打坐般的虔诚在画布上实现自己的梦想,一笔笔的笔触,就像一粒粒捻过的念珠,在不断的坚持中,修行于人生。
最终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件全新的作品。就像翻唱一首经典歌曲一样,邵飞在用自己的画笔,呈现一个环翠堂的新版本,讲述一个新故事。
虽然,你可以看得出,这山石,这院墙,这布局,都是忠于《环翠堂园景图》的,但这一切又都是邵飞自己的。她的色彩,她的笔触,她那如神话般的梦境美学风格,都在画面中延续。
品读这组长卷式作品,你会看到邵飞试图用画笔讲述的故事。一位现代白衣女子,在山水间降落。她穿越山川丛林,经过农田茅舍,走入亭台楼阁,在水边浣纱濯足,在船头欣赏夕阳余晖,观察文人们饮酒作乐,听古人坐而论道,远望他们的曲水流觞,在庙宇静心打坐,体味诗禅。她以外来者的身份经过闲适的坐隐园,以旁观者的姿态进入古代文人的园林生活,游走,静观,身上散发着隐隐的白光,像一个悄悄来临的梦。在山水间降落,在你我中隐没,在卷尾,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上,她留在了这里。
她留在了这样一个梦境里,这个世界在邵飞的笔下,从一幅白描画卷变为一个五彩斑斓的大梦。从卷首浅黄色山水云林中碧绿幽深的河泉,到粉紫色暖意融融的耕田农舍,再到蓝紫色神秘安静的园林亭台,色调不停变换,色彩无处不在。那在悠悠绿水中闪着明艳紫红色光芒的曲折长桥,那绛红和深绿色系的堤岸垂柳,无不给人极富冲击力的失真之感。在“半江瑟瑟半江红”那极具颜色冲击力的湖面上,文人们在饮酒,歌姬们在弹唱,太湖石在静默矗立。湖边是笼罩在中国红色调中的坐隐园主建筑“环翠堂”,这是一个极其悠闲的去处,竹林中三五好友在饮酒作诗,兴之所至,手舞足蹈;厅堂中几人坐而论道,优雅而闲适,一如庭院中的仙鹤;而另一处园里的曲水流觞,则是古代文人娱乐生活的典型再现,雅致而有情趣。穿过幽蓝色的花园,来到安静祥和的绿色竹林,这里有人在拜佛,有人在修道,有人在参禅,有人在格物,有人在观天。白衣女子经过这里,将一袭白纱留在了绿色河水上方的红色廊柱边,消失于那一片白茫茫的山水之间。
这也许象征着邵飞将部分的自己留在了这个梦里,毕竟这个白衣女子是以她自己为模特的,她代替邵飞,回到了梦想中的家园。这个家园是一个典型的明代文人园林,它自然、天成、平静、闲适、优雅。
中国古代的园林设计,多半是画家或者善画的工匠来担任,他们画出一处宜居的园林设计图,再由工人们照着施工,若要再画这座园林,则可以以设计图为蓝本起稿。《红楼梦》中惜春绘制大观园图,就是以此方法,在园林设计图基础上绘制。可见古典园林在基因中就有绘画性,有“人在画中游”的美学追求。坐隐园,是明代士人汪庭讷的园林,而明代士阶层的审美标准在整个古典文化史上都是不可逾越的高峰。面对这样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尊重自然,可以居、可以游的理想化居住地,人们自然可以同时舒适地安放肉身和灵魂。
时光是残忍的,坐隐园消失了。这种中国文人的理想家园存在过,然后消隐于历史长河中。但它却在明代吴县画家钱贡的笔下,万历年间刻工黄应组的刀下,获得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这样一座美好祥和的家园,对居住于城市水泥森林中的现代人来说,即便想想都是奢侈。沉重的肉身已无处安放,灵魂却可以穿越。邵飞向往这个自然平和的世界已经长达三十多年,以至于要花费巨大心力,以十多年的时间跨度,去创造这样一个世界,让灵魂住进去。
时空是多么奇妙,汪庭讷大概不会想到,在几百年之后,自己的园子会在邵飞的笔下获得色彩,开始另一种新生。它仍然亲近自然,人物谦恭有礼,其乐融融,但却不再是对现实的描摹,而是让梦境重现。邵飞用一个艺术家的轻盈想象力,加上工匠般严谨刻苦的努力,成功地表现出这个理想的家园梦想。
为此,邵飞将她所擅长的,也是被人们所认可的变形风格完全舍弃。青年时代所受的教育强调要打破传统,但在这样精细的临摹过程中,她发现了传统的坚实性,“画着画着感觉很踏实,很有依靠”。《环翠堂园景图》中仅仅人物就多达数百,优雅地穿插在山水之间,无论从角度,还是布局或者技法上都堪称完美。邵飞觉得艺术中的那个“我”的重要性,在这样的完美梦境面前,开始显得渺小,她谦虚而踏实地回归古典。
在这个过程中,邵飞无数遍地去尝试,如何用油画的媒材去表现中国画的题材,虽然她同时擅长于油画和彩墨,但在这次特殊的创作中,不能只用中国的方法,因为不适应油画的媒介,也不能只用西画的方法,否则会失去园林的韵味。至于何处该用何法,只能靠不停地尝试和修正。从结果来看,邵飞在中西结合上走出了令人惊叹的探索步伐,充满个人风格而又充分写实,具有民族性却丝毫不土气,两种艺术属性的结合不死板、不人工,如天然造化般浑然天成,是一种难以归类的奇妙存在。
让人惊讶并且感动的是,这组画的创作时间前后跨度十几年,仅绘画时间就长达八年,完成后直到现在还在不断润色调整。即便在异国他乡,她都要随身携带一份《环翠堂园景图》赏读研究,为创作这组油画,她甚至搬了好几次家。《梦归家园》的作品本身是绘制了一个绚丽的大梦,但创作过程则是一种略带苦行僧意味的修行。这是梦和梦想的不同:梦是轻灵的,随意的,如彩虹绚烂,稍纵即逝;而梦想是执着的,清晰的,山高水远,道阻且长。这样的梦想让人心底油然而生一份尊重,而邵飞对自己的作品则更多是一种疼惜,她不停地修改,生怕不够完美。面对高价收藏的藏家,她亦不舍得卖掉,并最终选择捐献给美术馆,让更多的人能够看到,并进入这个灵魂的家园。
邵飞创造出的家园,不再是汪氏的坐隐园,不存在于过去;它不能够被实现,也不存在于未来。它像是一处独立于时间之外的小宇宙,有自己的内在逻辑。它超然世外,却忠于现实;它古典优雅,又绚丽多彩;它宁静闲适,也充满生机;它无法定义,但坚实存在;你从没来过,却无法忘怀。
马静
作者:马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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