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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番,第一个获得RHS英国皇家园林协会切尔西花园展金奖的中国艺术家,他更希望用“玩意儿”一词称呼他的作品,从先秦儒家到商周玉器,从中国园林到文人现象,从西方美学的生命健康、日本美学的死亡极致到中国美学的含蓄、萧瑟,少番先生都颇有见地,他游走在自己的园林世界里,并等待着被世界遗忘的“暂辍观书夜,还题玩月诗”境界的拾回。
记:听说您在伦敦切尔西获了一个奖,简单地说一下这个奖的情况。
邵:它是英国皇家园林协会举办的一个展览,应该是从一八几几年开始,每年一届,但我不知道中间有没有断过(二战的时候肯定断过),在英国这样的展览一共有三到四个,RHS皇家园林协会切尔西花园展是最重要的一个。大多是欧洲的设计师,亚洲只有日本的设计师,由赞助商大都是银行或大机构出资。前年有一个基金会来找我,负责人雷德•戴维斯,去年我去考察了一下,大概了解是怎么一回事,切尔西是一个皇家园林,参展花园面积基本上每一块儿200多平米(10米×24米)。是在一块平地上面建花园,每个花园都耗费很大的人力物力,为期五天的展览结束后,还要把它完全恢复原状,他们做事严谨,认真,一丝不苟。英国人非常热衷于花园艺术,从中能感到他们有很多传统的东西在很好的延续中。
记:听说英国女皇对你的作品很感兴趣?
邵:对,她在花园前停留了很长时间,问了些问题,雷德•戴维斯作了讲解。
记;你花园是一个当代的中国园林吗?
在伦敦的地表下发现并挖掘了一个鲜活中国宋代园林的一个角落,并用一个超现实主义的方式来展示的。
记:评选情况是怎样的?
邵:要经过两次综合评选,作品快完成的时候,评委会进来评选,那时所有人都要退出去,开展第二天,他们再评一次。评委是英国皇家园林协会的,大概有10来个人,开展后第2、3天,就会看到他们的评语。从审美上讲,中国花园和欧洲花园是有出入的。
我的花园不是繁华似锦,而是小颓风范
记:他们更多是侧重花儿,对吧?
邵:当然也有花园结构上的把握,植物是非常重要的,植物的品种品质和花园整体的立意和理念,是很重要的一个评判标准。欧洲花园更侧重观赏性,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我做的花园是我假设或臆想的一个宋代园林,因为现在我们能见到的主要是明清园林。现有的苏州园林以及北京的皇家园林基本上是明清的园林风格。虽然建筑是可以基本保存原状的,比如现在还有唐朝的建筑,但园林是保存不住的,随着时间推移,每个园林师都把自己的理解和品味加进去,包括苏州园林跟当时也已经不同了。我们更看不到明清以前园林的实物,所以根据文字、绘画,再加上我的臆想做成一个比明清园林更自然的作品,它不是繁花似锦,而是有“荒”的感觉,当然不是真正的“荒”(笑),古人有句话叫“稍损即见败相”,即小颓风范。
记:小颓风范?
邵:对。“稍损即见败相”就是要把握一个度,稍微有一点破损的话,败相立刻显现了,所以就要把握在一个临界点上,。
记:没有“天地合一”的感觉了?
邵:这个度的把握是个关键。
记:以前有中国人获过这个奖吗?
邵:这是第一次,开始我认为他们不会理解,最终没想到他们能够理解,我感到欧洲尤其是英国文化的包容性,有人曾评论:我们不要以为我们懂得园林,其实还有很多我们是不知道的。
记:跟他们的花园完全相反?
邵:是啊,花园里只有这么少的植物,并且还有残花败叶在里面,跟他们的审美观是相背离的。
记:你通过枯枝败叶建立起中国传统文人那种怀旧、忧国的感觉。
邵:其实我想通过现代人欣赏习惯把中国更早一点的传统美学重新展示给大家,因为有些东西人们基本上已经看不到了,只能从宋代山水画里依稀看到一些影子。
记:作品从构思到实施,一共用了多长的时间?
邵:整个周期差不多一年,构思的时间很短,后来就是制作、制图、选植物这些实施过程。
中国园林侧重“游”的感觉
记:你以前做过园林吗?
邵:没有刻意做过。我只在我家的院子里造过一些片断的景致,像古人一样住在其中,随时改变一块石头的位置或移栽一棵小树。这些小景致没有花费什么精力。在北京只有春天才能种植物,所以每年初春时忙上一阵,夏秋时观察它的变化,我最有感于冬季冷寂凋零的景象,最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记:这次获奖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邵:发现中国传统美学的依旧能打动今天的欧洲人,中国园林是独特的,它侧重人在里面“游”的概念,有隔、有抑、有曲,人可以在里面驻足,是一种心灵的安顿;也可以让你静下来,是心灵的一个慰藉,这是中国园林的一大功能,叫“慰藉心灵”。其实,重要的是交流。这种展览好像是个单独的领域,它是一个纯粹的花园展览,在我们看来它应该被纳入到艺术展的范畴,但它就是一个花园展,虽然也叫花园艺术。中国人在明清以前,人们对花园都有概念,但今天,人们对花园几乎没有概念了。我觉得现在全世界只有英国人最喜欢园林,每个人好像都是植物学家,见到任何事物,他们都要知道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英国原本是一个物产较少的岛国,但他们在殖民过程中不断补充物种。很多科学家甚至一般人都是爱好者,像电影或动画片里那样手拿捕网扑捉昆虫或采集植物标本,现在他们有来自世界各体的物种,而且他们能轻易地说出这个来自中国,那个来自印度,所以说达尔文只能出生在英国。(笑)
记:跟成长过程中接触的思想有关。
邵:对,英国人尤其是上层社会一定要热爱四项:文学、历史、花园和狩猎,相当于我们的琴棋书画,是贵族必须要玩儿的东西,他们花在花园上的钱和精力远远超过室内,这对中国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在英国我去了一些中国朋友的家,他们把房子设计得很漂亮,有最好的音响、设备、家具,但他们的花园却被忽视,惹得周围邻居提意见。(笑)
记:这跟文化传统有关。
邵:我们过去有很悠久的造园传统,比他们讲究得多,很可惜后来都失掉了。
记:其他方面的感受呢?
邵:觉得英国的文化包容性比我想象得更好,他们能够认同不同的文化,艺术家之间的关系跟我在国内艺术家之间的关系有明显的对比,国内艺术家之间都不愿意去讨论艺术或者说“我非常喜欢你的东西”,这种真挚的感觉很少,好像谁提艺术谁就是傻子,他们之间谈的大都是画廊问题、收藏家问题、价格问题、拍卖问题,在英国我碰到很多艺术家、设计师,他们很少谈这种问题,人之间特别质朴真诚。澳大利亚的一个获金奖设计师,他们的国家电视台跟踪采访他的时候,他说:“我觉得最好的一个花园就是来自中国的”,然后就把电视组带到我的花园里,他在那儿侃侃而谈,这种感觉在中国艺术家之间特别少,但在他们看来这是很自然的事。
记:回顾您的艺术创作历史,对您影响最大的是传统文化吗?但是很遗憾,好多人对传统很淡薄,咱们的园林就是很重要、很优秀的一块,过去的有钱阶层、有文化品位的人会去做这些东西。
邵:中国古代文人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他既是文学家、诗人,又会画画、弹琴,还可以设计家具、园林,甚至可以从政,除了从商,其他职业都可以涉及,这是中国艺术的特殊之处。明式家具和造园艺术之所以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也是因为文人的介入,西方家具大部分出自工匠之手,相对比较单一。
中国园林一代不如一代
记:有玩儿的感觉,像您把作品称作“玩意儿”一样,您对现在的中国园林是怎么看的?
邵:一代不如一代了,而且还在破坏中,园林是最容易被破坏的,味道一点点变了,最后变得面目全非。过去的园林种植物是非常讲究的,植物不能种杂,是要有侧重的,不是非要四季都盛开鲜花,欧洲的园林设计师和我们近代的园林师很多是这样的思路,当然我们是受人家的影响。但我们明代以前肯定不是这样的,比如要观赏四季的交替和生命从生到死的自然现象,花朵从骨朵、微开、盛开再衰败的过程,从中得到审美的体验。很多文人都陶醉于观察这种自然的变化,这也是中国园林里特别重要的东西。
记:在您的创作体系或思维体系里,哪一段文化传统对你影响更大?
邵:秦以前是最鼎盛的时候。
记:这么多年,从罢黜百家开始基本上是以儒家学说为正统,但其中很多东西让现代人感到迷茫。
邵:儒家是分不同阶段的,先秦儒家是什么?汉儒家是什么?明儒家是什么?我觉得先秦儒家是最有活力,也是最有价值的,那时候儒家思想是在制约皇权,最后反过来变成制约百姓了。玉器也是一样,从商州到战国的玉器是最具代表性的,到汉就不行了,一个阶段不如一个阶段,到明清玉器就没法看了,所以不能笼统说所有中国古代玉器都是好的,儒家也是一样的,关键是看哪个阶段。
记:那时候除了思想核心,也有人本思想,我觉得跟西方提倡的民主、平等、自由也有关系,那时候的思想一直发展到现在可了不得,很遗憾断掉了。
邵:是啊,比如孔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拿到现在就非常有用,我们老搞运动,就像鱼被翻来翻去,肯定就烂掉了。
我更希望用“玩意儿”一词称呼我的艺术作品
记:这个比喻很恰当。
邵:从美学上,也许有很多需要挖掘的地方,比如宋代以前的山水和中国的枯寂美。西方没有这种概念,他们的传统审美是生命加健康,日本的美是极致、死亡加血,中国的美学是含蓄、委婉和萧瑟。我们现在的审美基本上是外来的,更多的是西方的翻版、复制,再加上变异的儒家思想,变异了的反而被保留下来,最根上的往往被扔掉。
记:请描述一下你目前除了园林以外正在创作的作品。
邵:我想,我是一个古典主义者,我更希望用“玩意儿”一词称呼我的艺术作品。中国古代艺人称呼自己的艺术为我的“玩意儿”。“玩意儿”一词表达了中国人对待事物淡泊洒脱的情怀。“玩”在古汉语中有研讨、反复体会、游戏、忽视、观赏、欣赏的含义。“暂辍观书夜,还题玩月诗”(唐代诗人韦应物)表现的就是这种对艺术的理解。
当今许多艺术品或许使我们受到触动甚至震撼,但更多只是传达某种认识的工具,面对这些作品我们无法去“研讨、反复体会、游戏、忽视、观赏、欣赏”,我认为这是艺术功能的缺失,艺术首先应该具有最基本的品质,在这点上,我宁可认为古代的艺术家做得更好。
记:你在你的园林中寻找什么?
邵:我在期待那些被当今世界遗忘的事物回到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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