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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画家王和平相识是在八十年代中期,当时他正在北京进修,作为福州画院的画家,他的写意花鸟画很有成就,形成了个人风格。但他是很谦虚好学的,像一个年轻的大学生一样在中央美术学院学习。我们每次见面时,常常探讨中国画现状和花鸟画的问题,更多时候是他听我讲,他的认真态度给我很深的印象。他在一九九三年还到北京参加文化部美研所举办的[中国画名家高级研修班]进修, 重温学子生活。我想,这位早已成名的中年画家能於纷繁的生活中挤出这么多时间聚在一起读书、听讲、谈艺、梳理思绪,置诸今日画坛实在是难能可贵的事。
在这些年的交往中,我对王和平其人,其艺是有较深的和良好的认识与评价的。在我心目中,他是当今难得的高素质的文人学者型画家。初次和他接触,感到他讲话不多,谦和中透着冷静,稍后, 则会感到他在交谈中目光炯炯、神情专注,言必有中,当下我就想:此君不凡。此后的交往中,我进一步了解到在他温和谦逊的外貌下,更有一种坚毅与热诚的性格。八十年代中期以后,中国画受外来思潮冲击很大,一时造成画坛的迷惘情绪,画界朋友中即使不去附和「末日」说或「西化」说,也难免有人匆忙地搞些「创新J的小噱头(多半是互相抄袭些形式)以示自己的并不「保守」。但此时的王和平却执意地把自己的文人写意花鸟画写下去, 并进一步和一批同道搞起「南北方中国画联展」,这个展览不久即以「新文人画」的旗帜立在中国画坛,他是始终热情的参与者。近十年来,他一直沿着自己选定的路走过来,如此内在的坚定与刚毅,与他温文儒雅的外貌谈吐,合二而一,倒真正有些符合千百年儒家学者追求的风范呢。
王和平是写意花鸟画家,他选择了文人写意的道路。读他的作品,我感到他的确是文人画精神上的传薪者。文人画自宋代始倡,经元明至清初而大励,在历代杰出的画家的追求中,注重的是文化内涵的标举,诗、书、画、印的有机结合。按陈师曾为文人画开列的标准看,即:格局谨严,意匠精密,下笔矜慎,立论幽微和学养深醇,据此方能称为文人画的精髓所在。由此我们也可理解何以文人画艺术,在二十世纪这一新旧交替、中西混融的时代里,以吴吕硕、齐白石、黄宾虹等大师为代表的文人画艺术又创高峰,受到人民喜爱至今不衰的深 刻原因。文人画艺术由于其代表的深层的中华文化精神,并不以产生它的时代结束而告终。一个民族的文艺传统与审美精神的形成条件,不仅有千百年沿习的历史,正如丹纳所称,它们是受种族、环境与时代所决定。因之,它的演变,有着很明显的渐进的轨迹。其中最难于改变的大约是属于种族因素形成的那部分审美习惯。一如不同民族的饮食习惯口味一样,一个民族对色彩、图形、线条及其组合规律,自有其特殊的习惯与钟爱。文人画的基本对象——创作者与接受者,都属知识层面。数百年来对全民族的欣赏习惯起着重要影响(与民间美术的影响共存),并最终地决定中国画的文化性特征。而此种文化性特征又决定了它必然的被继承的价值。
对八十年代中期兴起的『新文人画J从来有不同的评说。在我的印象里,首倡者是南京王孟奇等一批中青年画家,在中国画前途论争的热闹中,以一种优游的心境,轻松的笔墨自娱式地画一些人物画。其后便有人搞起『南北方中国画联展』,把兴趣相近的朋友集合在一起。当此展在北京展出时,己被冠以『新文人画』的大名了。由于其参加者并未发表什么堂皇的宣言,又因参加者的风格、形式、内容各异,方向似乎也难一致,所以也未谋求过『运动』『画派』一类的称谓。但是,它又的确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并非藉权威人士的『定位』而赫然,更未因『视觉的冲击』或什么『张力』而出风头。但『新文人画』显然还要存在下去。因为包括王和平在内的画家们仍会按自己的心愿画下去。
画如其人。王和平的花鸟画散发着恬静、温润的气息。他的艺术创造了一个个充满和平与和谐的自然环境。花鸟画当然离不得花与鸟,但并非每位画花鸟的画家都能营造出如王和平的画里那一种平淡、天然、宁静的气氛。这是画家性格、心境的反映,最后又通过笔墨表现在画面上。儒学的精神概而括之曰:『中庸』。反射到文艺上,则是要求中和冲淡,温润醇厚,不激不厉的宗旨,在技法表现上,更是提出『过犹不及』的标准,董其昌在其『画旨』一书中,屡次提出要『尽去画史(士)纵横习气』。挥南田在题画中也含蓄地写道:『高逸一种,盖欲脱尽纵横习气,淡然天真。所谓无意为文乃佳,故以逸品置神品之上。』这种儒学正统的观点,相当长的时期给文人画的影响,从哲学与美学的高度看,不是没有道理。中国画家历来讲究 『功力』修养的深厚,其表现之一即在于『火候』,是以铸炼钢铁来作比喻,所谓『百炼钢成绕指柔』,所谓『炉火纯青』,无非是『灿烂之极复归平淡』,则『纵横习气』、『霸悍气』都在应克服之列。然而清纯平淡不是没有味道,而是在平淡天真的后面品味到更为悠长细腻的雅韵来。黄宾虹反复提倡的『内美』,即是此一精神。
王和平的画境的追求,我感到与上述暗合。中国画的表述语言,第一要素是笔墨。王和平画风温厚,主要在笔墨运控得法。笔走中锋,舒缓自然如行云流水,较少有刚拗硬折之迹,不急不险,更不求急求险。在写意花鸟中,以软毫笔运多种墨色,尤其擅长于乾淡墨的使用,特别有润泽华滋之感。这不仅是一种技法语言的习惯,更深层的意思还在于画家审美理想的追求。王和平用墨用色都不过度,用墨方面,他极注意层次的丰富和过渡的细腻,不孟浪,不唐突。色彩的使用以和谐的美为目标,美而不俗,丽而不艳。可见画家之用心良苦。
不知别人怎么看,我玩味他的作品愈久,愈是把他和清初杰出的画家恽南田放在一起。在王和平的作品里的确是有许多与恽南田相近的地方。由于篇幅所限,我只想做一点概略的提示。首先,虽然二位相距近四百年,一位是没骨花卉画家,一位是写意花鸟画家,但他们对花鸟世界代表的大自然的美是同样的痴迷的,是共同的性格使他们同样的留连、徜徉在充满生命和美善的花鸟世界里,因之从那画面表现的温和平静的个性,也颇相近。其次是在王和平的作品中所追求的文学精神、在题诗和款跋中表现的与大自然契合呼应的意境,我不敢直称他已能比肩先哲,但那心灵的境界无疑是有相通之处的。试举一诗:『晓雾初开云半湖,欹斜荷叶几枝枯,水禽飞起鸣高处,俯看群鱼啜绿蒲。』又有一跋:『清风里观飞禽来去,绿水中见游鱼聚散, 宁静忘言,心通神会,豁人性灵,识天地之和气,宇宙之逍遥,超物外而游于寥阔无垠之境』。读过《南田画跋》和《瓯香馆集》的,当有同感。
诚然,美丽的大自然,尤其是花和鸟对爱它们的无分古人今人,都是一律动人,故而今人自有通古人处。我上述言论无非是从文化的渊源上来解释王和平的艺术性质。但是作为艺术创作的主体,画家本人毕竟是二十世纪的中国人,他的爱好追求必然地显示了时代的影响。作为一个当代画家,受到现代美术教育,接受当代艺术思潮的讯息,享受现代物质文明的成果,王和平的画里流露的自然不是古人的气息,而是当代人自由吸收融合传统的自主意识,和以现代人对自然物象剪裁取舍的审美情趣。正如我们看『新文人画』的画家们画古人时, 不论是古拙的金冬心,还是工细变形的陈老莲,我们绝不会错以为金冬心再世、陈老莲复生。说是『旧瓶装新酒』,有时细看那『旧瓶』其实相当新款。
王和平花鸟画集编辑出版之际,画家敦于友谊,驰书千里约我写一文,我也不惴浅陋,谈一点想法。和平君正当中年,事业已经起步,正在发展变化中,其成就正未可限量,我谨祝他在跨越世纪的努力中为祖国传统艺术的继承与发扬,做出更可观的成绩。
一九九六年五月
作者:孙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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