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涛和我认识了15年，我几乎包办了他所有展览、出版物策划、编辑甚至设计的工作，有时候，他觉得我忙得太狗血，也会自己操刀上阵，不过，结果都不怎么好——我会冲上门，骂骂咧咧，大有猪八戒倒打一耙的阵势。一个爱做展览、爱出书的人，碰到一个爱策划展览、爱编书的人，不能不说，这是一组地道的绝配。

　　春涛生活在上海，我生活在杭州，原本互不相干，但是，一次偶遇，让我们在一起画画、一起写文章、一起做杂志、一起折腾展览，而且，“一起”了十几年。上海和杭州也因为我们的“一起”变得近了起来，他到杭州小憩，我到上海办事，两人见面那是常态，见面谈画、谈杂志、谈展览、谈理想、谈人生更是常态中的常态。有时，我们也聊八卦，只是聊着聊着就又聊到高大上的命题上去。想来好笑，我和他哪来那么多话好说，后来又想，他不和我讲，我不和他说，那些自诩自负自嘲，那些不平不爽不快，和谁说？又能和谁说？往往，自命清高，胸中块垒，是不能讲错对象的。

　　春涛只画画，很少写文章。写文章是我逼的，我说，大画家都是写文章的好手，他信了。他说，做杂志是我骗的，折腾展览是我起哄起的，这个账，我认。

　　我们彼此尊重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也彼此羡慕对方的才华和才情。有时候，我们也互相逞能，“给点颜色”给对方看看。春涛会写一些不磕碜的文字来气我，我会做一些还算体面的展览气气他，像小朋友一样，斗得不亦乐乎。有时候，我在想，我和春涛是不是对口相声演员的转世，一个逗哏，一个捧哏，缺了谁，总是差强人意。问题是，很多年过去了，他一专多能，画画把我甩出了几条街，而我，全面发展，因为多、因为累落得身心疲惫。

　　我在想，我是不是也应该就画画，就做画画一件事，或者，就写文章，就做出版，就策划展览，哪怕就做一个看客，用心感受作家、艺术家的心迹。可惜，可惜不能。

　　一个人不能错在开始，更不能错在开始的选择。要命的是，这样的观点是我在整理第二卷《水墨手语》时慢慢地清晰起来，当然，这也是我在比对春涛和我之后所获取的礼物。

　　年轻的陆春涛就可以画一手像模像样的“海派”，或许是年少无知，或许是年少轻狂，他20出头就跑到北京举办他生平第一个个人画展，那个时候，画展本身就不多，个展更少，春涛可谓一战成名。后来，迫于生计，他下海从商，再后来，在他生意做得最红火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又回到画桌旁，并以看透世事沧桑、成熟淡定的智者形象回归到文化圈。春涛是画家中的画家，他“泡”在画室的时间远远多于常人，他认为他浪费过太多的时间，所以，他想摊薄成本，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画画太需要时间了。春涛用他几乎所有能用的时间画画，用他一生的气力和创造力画画，他不像我还要装腔作势的时不时地谈谈尼采、康德亦或格林伯格，他只画自己所想，画自己所见。

　　一个精明的上海人和一个有大把时间的画家一旦灵魂附体在一个人身上，所产生的能量是可怕的，因为他们知道如何通过具体的打磨来解决问题。

　　当下，文化有很多问题，美术有很多问题，水墨有很多问题，对于陆春涛，他最迫切关心的问题是，水墨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春涛不善言辞，水墨恰如缘分，给了他一个表达对现实态度的工具；春涛爱思考，水墨创作天作之合，给了他一个与现实对应的维度。

　　2008年，我为陆春涛的全国巡回展取名“墨变”，从哈尔滨开始一路向南，一直到最南端的台北、深圳、香港结束，我想用他的作品说明运用以中国传统绘画材料后所产生的中国精神置于世界文明和现代化的背景下，中国水墨艺术和中国水墨艺术家的命运以及面临的挑战和机遇。在每一个城市，我还邀请了当地的文化学者、美术史家、艺术家一起座谈，以陆春涛为例对当下的文化现象、水墨问题展开充分的讨论。以此为蓝本，2010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水墨手语——陆春涛绘画艺术评论文集》，文集中晾晒着2010年以前国内外文化人、学者、媒体人的文字，所选篇目，无论文风、样式，还是内容、题材、立意，无一不体现了写作者们的别具特色的观看理念与美学目光。

　　5年过去了，陆春涛依旧是那个不断叩问“水墨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的陆春涛，陆春涛的作品依旧是一个异物，他和他的作品时刻提醒人们对伪学术、假前卫的水墨应抱有怀疑。这5年，又有无数写手为这个创造异物的画家撰写了文字。这些文章中，有的文字是对陆春涛多年来取得成绩的总结，有的文字是对他为人为艺粗略勾勒，有的文字是他对未来创作的热切期许。与这些文字相遇，“就像穿越田野，无边无际，遍地花开”，进而体会中国艺术精神的广阔，和一个鲜活人生的丰富。于是，顺理成章，有了出版《水墨手语2——陆春涛绘画艺术评论文集》的源动力。

　　与之前一本不同，除了实在无法句读的几篇文字外，我没有拉掉我所掌握的其余所有稿件，因为，我认为不管是只言片语，不管是长篇大论，亦或是连篇累牍，只要出自真心，都会见证这位艺术追梦者红尘路上的成长，我还认为，只要是出自真心的文字都会让人齿颊生香，爱不释手。

　　希望读者宽容我的任性，希望文集中作者独到见解和自由表达能掩饰我编辑能力的不足。是为序。

2015年9月22日于杭州西风堂

作者：谢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