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吴祖清，是在山城寿宁。

　　陶艺家吴祖清，寿宁人，高级工艺美术师，1975年开始从事陶瓷创作，他独创的乌金陶艺紫砂陶篆刻工艺，填补了我国陶瓷生产空白。壬辰夏秋之交，我随“炎黄采风团”走进寿宁采风，于是便有了这次邂逅的机缘。

　　寿宁县城，山岭高峻，夏不受暑。那是一个清凉美好的早上。初日冉冉，天朗风清，山头浓翠苍苍，处处绿荫幽草，空气中淡淡的芳草香，惬意撩人。沿着古老的大街，我和朋友信步而行，来到吴祖清位于鳌阳镇三峯寺下的“梦龙陶艺公司”。

　　最是难得故人来。吴祖清给了我热情的接待。在他窗明几净、简朴典雅的茶室，我们以茶代酒、品茗叙旧，极尽畅怀。十年未见，我发现他壮实依然，一双眼睛还是那样聪慧光彩，只是两鬓已见斑白，英俊的面庞也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问起别后情形，吴祖清示意助手打开作品陈列室的大门。陈列室在二楼，足足有200多平米。温柔的阳光从窗槛照射进来，倍觉宽敞明亮，墙上挂著名人书画，十来个红木博古架井然排开，架上陈列尽是他这几年的精品力作，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吴祖清对我淡然一笑说，“这就是我的十年”。随着他的指引，只见一件件作品古朴凝重，典雅精彩，器身上刻着古老的纹饰和篆文，既古典又现代，显示出独特的品位和美感，尤其是那温润乌黑的釉色，雍容华贵，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发出黑中泛红的迷人色彩，尽显精致与美丽，让人赞叹不已。指着一件器体硕大的陶方鼎，吴祖清告诉我，此件作品叫《乌金仿青铜陶方鼎》，高80厘米，长62厘米，宽50厘米，重60公斤，立耳柱足，饰饕餮纹，内壁刻有公元前536年郑国执政法律刑书铭文，通体呈乌金青铜色，庄重古朴，神秘威严，敲击有声如磬。他说，鼎，一般多为圆体三足，方体四足的工艺复杂，而陶艺方体四足仿青铜器则更难。这件作品，借鉴了青铜器、铭文、碑刻的艺术精华，集美学、史学、文学、书法于一体，极富欣赏和收藏价值。经历一年多的反复烧制，用尽平生经验积淀，克服了诸多技术难关方得制成。它的烧制成功，开创了我省陶瓷仿制大件青铜器的先河，2007年，在中国（莆田）海峡工艺品博览会上得到专家一致好评并荣获金奖。接着他又手指一件“孙子兵法扁球瓶”说，别看此件作品器型不大，但技术难度极高，成功率极低。扁平的瓶体似两碟相扣，坯身极易变形，在高温烧制过程由于各部位收缩率不同，非常容易引起坍塌炸裂，再加上要在釉坯上悬刀篆刻孙子兵法二百五十一个字，每一个步骤每一个过程都得极尽耐心和细心，因此合格的作品寥寥无几，殊为难得，有一个已被中国工艺美术馆收藏……徜徉于美轮美奂的艺术品之间，我和朋友尽情享受，如痴如醉。

　　欣赏品味间，我连连赞叹吴祖清的智慧和创意。根据学者研究，我国制陶历史已有一万年之久，制瓷历史也有三千多年，经历了由陶器到瓷器、由原始到成熟、由粗糙到精细、由单色到彩色的漫长历史过程，形成独特的民族特色和风格，有着博大精深的陶瓷文化。吴祖清的聪明和匠心在于对民族宝贵文化艺术遗产的敬畏，他的学习、借鉴和创新从来不曾离开民族文化的这片沃土。

　　他大胆借鉴传统陶瓷和青铜器的经典器形，如尊、鼎、觚、豆、瓶等等，他深知这些经典器形经历漫漫历史长河的洗礼，可谓至善至美，早已融入我们民族的审美血脉；他大胆吸收和运用传统陶瓷和青铜的纹饰艺术，远古时期抽象的几何纹、动植物纹、舞蹈纹，商周两晋时期的饕餮纹、夔纹、云雷纹等等，他都加于巧妙的借鉴。对汉代画像石他尤是情有独钟。汉画像石是石雕艺术的一朵奇葩。它的基本点是围绕一个鲜明主题，反映当时人们生产，生活和娱乐的种种场景。构图简朴古拙，雕刻粗广豪放，以形写神，突出抒情达意，有着极高的艺术成就。吴祖清让自己的创作灵感在这古典的大美和现代时尚间激情碰撞。所以他的作品，无论人物走兽、山树禽鸟，皆概括简练、稚拙淳朴，既有原生态大朴不雕的厚重和美丽，又显露出现今社会的流行气息。可以想见，他必定是经过长期潜心的研习和揣摩，方才汲得汉画像石“概括为本、简练为法、神韵为旨”的艺术精髓，从而才能从心所欲的运用和发挥。

　　他还巧妙的将书法、篆刻、铭文、碑刻等艺术精华以及历史、文学融进他的乌金釉陶艺创作，匠心独运，构思新颖，力求精彩绝伦，大大提升了乌金陶的艺术品位和文化品位，使之更富鉴赏和收藏价值。无怪乎，乌金釉陶艺作品一经面世，便获得专家“金石味、书卷气、民族情”的赞誉，以鲜明的民族特色和艺术价值、独领风骚。

　　这几年，吴祖清的作品接连不断在国内外各种展览中获得大奖，《圆球瓶》获第三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国际艺术精品博览会金奖；《中华姓氏陶艺篆刻系列》获由中国工业经济联合会，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中国工艺美术集团联合组织的原创旅游产品、工艺品设计大奖赛金奖；《篆刻龙珠瓶》获第三届中国（莆田）海峡工艺品博览会金奖……不仅受到市场和藏家的青睐，还为中国历史博物馆、中国工艺美术馆、福建工艺美术珍品馆收藏。前年湖南醴陵市博物院分别以七万元和九万元的高价收藏他的作品“陶豆（波落波罗密多心经）”和“孙子兵法新月瓶”。去年他的两件乌金陶篆刻作品，又被台湾人士以每件20多万元的价位捧走。他本人这几年也随之声名鹊起，已有不少的荣誉桂冠接踵而至，如“福建省工艺美术大师”，“中国高级工艺美术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等等。

　　我打趣说：“祖清兄，这些年你可谓功成名就啊！”吴祖清温和的脸上掠过一丝苦涩神情，接着为我重拾已逝岁月，讲述了他曾经的创业辛酸。

　　吴祖清1975年高中毕业后即招工寿宁县工艺美术厂当学徒，学习模具制作和陶瓷工艺设计，后报送湖南省轻工学校学习深造三年。1990年下岗，随之家庭变故婚姻破裂，生活无着，遂走上自主创业之路。

　　1990年底，凑资三万元，成立“绿洲园艺制品厂”，生产“可调节多功能花盆”。不料一场火灾，将一切化为灰烬，三年辛苦以负债累累告终。不得已只好远走宜兴、德化、长乐等地替人搞产品设计。为还债，7年间舍不得给自己添一件衣服。

　　1997年，听说寿宁发现优质紫砂矿，他即辞去宜兴的工作，回到老家斜滩，租用废弃仓库办起“龙江陶艺厂”，生产紫砂壶和几何型花插之类。由于产品低档，缺乏竞争力，加上资金短缺，设备不足，无法批量生产，当年便亏损，工厂倒闭，再次陷入衣食无继之境，只好到弟弟的照相馆帮工度日。接连的失败，让吴祖清品尝到创业的艰辛和市场竞争的残酷。苦闷彷徨之中，他苦苦读书，两本《中国工艺美术史图录》、《中国工艺美术大辞典》几乎翻烂；他认真反思，苦苦寻找新的切入点。

　　1999年春，不甘罢休的吴祖清借了1000钱，再次北上南下考察，在南京火车站他已身无分文，幸亏遇上一位同乡帮他买了一张车票才得以回家。此番考察，他得出一个结论：竞争不能亦步亦趋，必须“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才有出路。他说他永远感谢大安乡一位许姓长者，是他在讲述一段冯梦龙主政寿宁掌故时，提到古代寿宁曾经烧制过一种乌金陶，通体乌黑，上刻图案，敲击有金属之声，可惜已失传。吴祖清听后大受启发，决定把这失传已久的乌金陶作为开发目标。从此之后他近乎疯狂的投入乌金陶的研制，每天工作18个小时以上，饿了一包快速面，困了靠在墙角打个盹。为了找到合适的陶土，他几乎跑遍西溪的所有山头，挖了上百个矿点，采回不同色彩、不同粘度、不同比重的土样，逐一进行对比试验；为了破解传统的乌金釉配方，他四处寻师问友，请教专家。几百次试验，不断的失败，几至摧垮他的意志和信心。一次，他气急之下将满桌的配料瓶掀翻。望着一地狼藉，他潸然泪下，问自己：就这样收场吗？这时，一只还剩下一半配料的瓶子映入眼帘。随后，心有不甘的他又用这残存的配料进行试验，居然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于是吴祖清按照这一瓶的配方，反复总结比较，终于研制出既有金属般厚重、色泽柔和又有满天星效果的乌金釉配方。吴祖清成功了，当第一件作品“金文美人瓶”烧制出来时，他泪流满面。尽管那时的乌金陶还不很完美，但毕竟走出了他人生和事业的低谷。2000年，“寿宁县梦龙陶艺有限公司”正式挂牌成立。从此以寿宁县境内优质紫砂土、黑陶土为原料，将传统的制陶技艺和现代科技相结合生产的仿古乌金釉陶艺产品，以独有的风采和神韵走向市场。

　　吴祖清高兴的告诉我，现在他的公司有员工150多人，年产8个系列产品2万多件，去年总产值达到2000多万元，上交利税100多万元，“梦龙牌”商标成为知名商标，列入福建省“十二五”文化企业发展计划。去年经省有关部门批准成立“吴祖清陶艺篆刻技能大师工作室”，并定为厦门工艺美术学院校外实习培训基地。他说近几年有江苏、宜兴、广东佛山等地的政府和企业，以高薪和巨额股份的丰厚条件，邀他到当地发展，都被他婉言谢绝了。他说，寿宁是我的家乡，我生于斯，长于斯，我要报效这片养育我的土地和人民。尽管目前企业规模较小，但饱尝生活艰难的吴祖清却十分热心社会公益事业，看成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汶川地震、桑美台风、扶贫助困、助残兴教，他都慷慨解囊，出手大方。为了乌金釉陶艺后继有人，吴祖清还热心带徒传艺，已带出学生100多人。

　　他还对我说，县上已将乌金陶艺列为新兴产业，重点加以扶持，还拟帮助选址建设“梦龙乌金陶艺术园”。公司计划5年内年产值达到1亿，帮助提供500个就业岗位。瞩目前景，他充满信心的说：“寿宁有幸拥有稀缺的优质紫砂矿，乌金陶一定会造福寿宁。”

　　告辞吴祖清，我以古人钱起“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的诗句和他话别，祝他的事业，如青山绿水绵延不尽。

2012年10月

作者：陈济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