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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做,这些木作老物件儿就只能在书本上看了

2017-12-30 11:49

王文旺穿着一件缝着盘扣的粗布棉衣,脚上蹬着一双布鞋,尽管是个礼拜天,他还是泡在自己的博物馆,打算把馆里下一个主题“传统民间嫁妆”系列给做完。作为文旺阁木作博物馆的馆长,自筹建到现在12年了,老王把这里当作了半个家,要做新主题系列的时候,他就把自己闷在这里,不跟外界联系、也不怎么睡觉,每次只有展览基本做出来成型了,他整个人才能“恢复正常”。

老王是个专注的人。

今年7月,老王获得了北京市民政局的一纸批文,这家他从2005年就开始筹建的民间木作主题博物馆,12年后终于有了正式身份。“申博”成功让老王的信心大增,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独自辛苦也算有了初步肯定,可以好好计划下一步的事情了,打响知名度、完善商业运营模式、升级馆内硬件设施……老王盘算着,心中那幅有关于“理想”的蓝图更加清晰,这下更不能休息了,他干劲儿十足。

1988年起从事古家具修复工作,几年后开始带徒弟,前前后后带了100多个;后来做古家具买卖,到1997年就已经聚集了一大部分财富;然后,他从事木器收藏行业,由热爱到痴迷;2005年开始,老王觉得自己该追求点更高层次的东西了——建一座博物馆,从事文化保护与整理。

他想了想,名字就叫“文旺阁木作博物馆”吧。

展览:中国传统民间生活的“实体百科全书”

比起其他的博物馆,文旺阁木作博物馆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它是中国第一家个人筹建的木作民俗主题博物馆;

它绝大部分由王文旺一人筹建,包括文字、展位布局等;

它的每一件展品都由王文旺亲自整理修复;

它的展品全部是王文旺的多年个人收藏,贡献了馆内几乎所有展出的藏品;

它被媒体称为“民间生活实体百科全书”。

尽管隐藏在通州区东下营村里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但只要是去过的人都难以忘怀,说它是“百科全书”一点也不为过。文旺阁艺术馆由6个展馆组成,分木作工具、木作漆艺流程、木作交通工具、木作建筑、木作农具等六大部分,均围绕木作艺术与传统民间生活而展开,藏品大到木制车船、木制门楼,中到犁耙水车、各式家具,小到锅碗瓢盆、尺子秤杆……涉及古时民间生活实用器物的方方面面,大部分是明代、清朝时候的老物件儿。

走进博物馆,就能看见这些老物件儿满墙满墙地挂着、一间套一间,规模巨大、难以想象这是凭一己之力完成的。木作文化精品展、传统民间广告招牌幌子展、传统百工百业展、传统建筑及家具展、传统出行工具展、度量衡展、不同地域古家具展……老王细心地把这些木作物件儿分成了50多个主题,起了名字。

在度量衡展里,汇集的是各朝代的长度(尺)、容量(斗)和重量(秤);传统行当展里,能看到从前走街串巷的剃头挑子、馄饨担儿,还有典当行、药铺等实物实景重现;古代机械展则是不同年代的水车、汲水用的辘轳、耕田用的耧车犁耙……就连不同样式的古建筑窗户和大门、大门上的面叶和扣环、门柱上的雀替,王文旺都分别整理出了完整的单独系列,收藏品类之全,令人称奇。

“我不收金石字画,也不收珍瓷美玉,也不收皇家贵族的器物,只收老祖宗留下的民间实用型文物——也就是跟老百姓衣食住行相关的所有东西。”老王说,希望通过收藏和修复,使一些濒临消亡的木作文物重新焕发生命力。

起家:从修复文物到古家具生意 人到中年转型做博物馆

老王自诩是个“做什么都能做到行业领先”的人。

1970年他出生在河北衡水武邑县——营造行业著名的木作之乡。1988年,18岁的王文旺来到北京海淀,开始了自己的北漂生涯。他带着小时候耳濡目染跟着父亲东一脚西一脚学来的手艺,其实也还并没有太精湛。老王说,自己根本没正儿八经学过木匠手艺,还是个小孩的他那会儿也根本看不上这个,就想考大学或者当兵——那也是当时的人们最艳羡的人生出路。

遗憾的是,他没考上大学、也没当成兵,命运就这么神奇地又带他回到了木匠行当,于是,他踏踏实实从小学徒开始正式学木匠活。5岁就跟着父亲学习的他是有底子的,在父亲眼里也是个有天赋的小孩,他支持王文旺找更好的师傅学习。

1988年,他跟随一位老同学去北京华夏工艺品修理部做修复,在那里他真正喜欢上了文物修复,那是一种见到就手痒痒的感觉,他仿佛一下就找到了人生目标。为了能多学东西,他什么杂活都干。不到两年,王文旺的古董家具修复手艺可以独当一面;来北京的第三年,王文旺自立门户独立做活。他认识了一个专做老旧家具生意的美籍华人,对方给了他20件老家具修复的活儿,希望王文旺18天全部修好。

这种工作量在行内一般需要1个半月至3个月完成,王文旺想要给自己一个机会,于是每天晚上只睡两三个小时,除了吃饭就没休息,就这样,只用了15天,就保质保量地修复好了。

美籍华人非常满意,利落地给了他2000美元的高额酬劳,他兴奋地拿着在中国银行开了自己人生第一个户头。有了之前的合作信任,美籍华人点名他,把更大规模的古旧家具修复活儿给了王文旺,还帮助他筹建自己的修复班子。从此,王文旺组建了团队,业务越做越精,名气也越来越大,不少人都慕名前来。修复行当坐稳了,他开始涉足古旧家具买卖和收藏生意,由于有家具修复的底子,他对物件儿的价值把控和收购挑选把控得非常准确,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2005年前后,老王掐指一算,其实钱也挣得不少了,该追求点自己真正的志向和理想了。他不顾家人和妻子的反对,留下了够孩子上学、够养活一家老小的钱,便把这些年做生意的利润一股脑投进了自己的“理想”里——建一座民间木作博物馆。

困境:最窘迫的时候发不出工资来 这种“倔强”是要付出代价的

“运营不下去稍微就卖一点。”老王现在说得云淡风轻。

这座博物馆里,所有的展品都可以摸,像马车、木船之类的,甚至还可以踏上去体验,因为这里每一个物件儿都没有玻璃罩。“条件好的博物馆当然可以,但是我现在没有这个条件啊,要知道一个展柜就好几十万,咱哪有这个钱。”老王语气有点无奈,有些展品他确实想要用玻璃展柜保护起来的,以免老化受损,因为成本太高,他确实还没有能力做到。

不过他说,12年了,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情况好多了,去做展览、去给人家讲课、给别的博物馆做布局,逐渐地也有了一些收入。“原来做展览都是自己掏钱,现在起码主办方掏了交通费和住宿费,已经很好了。”

前些年,他一度觉得实在难以为继。由于2005年开始王文旺逐渐缩减了生意规模,只投入没回报地维持了好几年,原来积累的资金慢慢“坐吃山空”,但遇到好的老物件,王文旺还是不惜卖掉自己的一些藏品收购。好几次,到了月底工人工资还没着落,跟随他多年的老员工和徒弟纷纷委婉提出辞职。

后来,靠着之前做生意认识的深圳哥们儿和北京朋友捐的几十万块钱,才终于算是度过了最难的一段儿。“在外人看来,我做这些事情很傻,这些东西不能卖钱,还花这么大的投入来做。”老王自己就是商人,他知道怎样最赚钱,但是却没这么做。

传授:回荡在博物馆里的声响儿 让孩子们听见旧时空的声音

“刺喇……刺喇……”老王从墙上摘下了一对工具,交叉在一起,一蹭,立刻发出了尖厉而响亮的声音——那是明清时候剃头匠用来代替吆喝声的。旧时候,老北京城里只要听见这声响儿,人们不用打眼儿瞧,生意人也不用使嗓子吆喝,大家就都知道剃头匠来做生意了。这也就是行当术语里说的“八不语”,剃头匠用的这个响器叫做簧,又称“唤头”,俗名棱子,“八不语”的其他行当比如行医的、锔碗的、绱鞋的、劁猪的、修脚的,这些行当的吆喝工具,老王都收集齐了。

除此之外,老王收藏的响器还很多,如磨剪子磨刀的卦连、收垃圾的摇铃、拉洋车的铜脚铃等,这些响器发出的标志声响儿形成了胡同里和集市上老北京人的生活交响曲。而现如今的北京城中,除了磨剪子磨刀使用的铁拍板偶尔可见外,使用其他响器的商贩已基本绝迹。

老王喜欢把这些教给孩子们,每次有中小学的学生来博物馆参观学习,他都让孩子们拿着“八不语”的响器进行角色扮演,一边拨弄响器一边融入行当角色,孩子们又听到了早已绝迹的旧时空的响声儿。

老王觉得很自豪,这样学东西孩子们记得牢印象深,而且传授得不着痕迹。作为?“中小学校外实践活动”——社会大课堂的项目基地,他努力要让孩子们喜欢上这个,再去学习。有的孩子来了两三次就跟老王说,我都想跟你学徒了。

王文旺的部分研究成果被收入中小学《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经典诵读》系列丛书,“现在机械化程度这么高。我就是教大家培养这种木匠智慧,可不真教你做木工”,老王说。

心痛:曾亲眼看到村妇烧黄花梨桌子腿取暖 是什么让老王这么奋不顾身?

现在文旺阁博物馆的大门,是一座看起来极具质感的木质门楼,老王指着自己的这件最大藏品说,这是15年前他从山西收来的清早期木门楼。当时,门楼的原主人家里准备翻盖新房,这个老门楼已经拆掉准备当废木材卖掉。老王知道后费了不少劲儿将它买下运回北京,并按照原样重新搭建在院中,刚好用作大门,古色古香颇显气质。

这其实不是王文旺第一次“抢救”木作老物件儿了。最让他记忆深刻的一次,是他还在做旧家具生意的时候。正是那件事情让老王彻底下了决心,一定要做一个收藏馆保留下民间的老玩意儿。

那年,他在北方农村一家人那里收购旧家具,一进院子就看见一位农村妇女正要把一只桌子腿当柴火烧,多年的古家具收购经验让王文旺一眼就认出了这只桌子腿来头不小,是黄花梨木质地的古木作。吓得他一惊,便赶快上前抢下了它。

老王在这家人这儿收购了不少旧家具,主人大喜,觉得也不能亏待了这老王,便把这只被老王救下的桌子腿儿免费附赠给了他。

王文旺心底一阵心痛——这家人根本不知道这件老家具的价值。他也知道这事儿也不能深想:其实,又何止这一家人不明白呢。

“好多人根本没有重视民间这些东西的价值。都去研究颐和园啊这些皇家建筑。那些文物已经有够多人研究了,我就研究一下没有人问津的东西。民间的人和事儿、老的器物、民俗的东西,没了就没了,你再不弄、再不收购、再不修复,很快就消失了,消失就永远消失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只能从书本上去看了。”

老王博物馆里的藏品,大多来自于北方地区,有的是他做古旧家具生意的时候在山西、河北等一些地方的村里收购的,还有一些是后来做博物馆的时候有目的地去找来的。“只要用心,总能寻到想要的东西。”

野心:“申博”成功,梦想建“市井文化一条街”

老王口才特别好,知识面也广。每次带人来参观自己的博物馆,他能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讲仨小时。其实,老王原本只有初中文化,后来事业稳定之后才去读了成人大学,拿到了大学文凭。王文旺最清楚自己,能做到今天这水平完全靠的是喜欢和努力。文旺阁博物馆里有一间大办公室,是老王留给自己的,里面满满当当几柜子的书籍,他把精力放在了文物研究上,开始查阅大量书籍和文献资料,研究每一件老物件背后的故事。

民营博物馆有很多问题,设备配套不够、社会认知度不足,策展专业性与政策支持不充分,如何让博物馆依靠自身价值正常运转是他正在思考的问题,盈利模式不稳定也让老王费了不少脑筋。

“申博”的成功给了老王一剂强心针,他还有更大的理想。“我要建‘市井’文化一条街,直观地把这些物件儿做进去,按古代的样式和情景做出来,包括礼仪、规矩等等,人们来参观,既有消费又学东西。”

老王现在的讲解就特别注意传授传统木作知识,跟着他走完全程能涨不少知识。“桌和案的区别很多人不知道,腿的位置缩进来一块为案,腿的位置顶住四角为桌。”到了招牌幌子这个系列,他又给参观者们出难题——这幌子下面吊个木鱼啥意思?“鱼从来不闭眼,所以有这个东西就表示这家店是24小时不打烊的。”

总有人夸老王是个“匠人”,有工匠精神。可老王到现在为止也不敢称自己为一个“匠”,只说是个木工。“如果你称为匠,证明这些你都是灵通的。但是你敢称吗?反正我不敢。一说谁特别有能力,都用一个匠来形容。加这个字就了不得了。”他是有所敬畏的。

在《考工记》中木工被记载为六工之一,也是老北京三百六十行中的重要行当。“木作”文化的影响在京城意义重大。不过,老王回忆起改革开放那阵儿,一说谁是木匠,却到了连找媳妇都不好找的地步,人们还喜欢拿这个取乐。“现在好一点了,但也没好到哪儿去”,老王打趣道。

老王的愿望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他就想让所有人知道木作行里祖先的智慧和人文价值,叫大多数人去喜欢和学习他。“你想想,这传统360行,哪个离开了木结构能行?其实,木工这个行当一直被低估了。人们没有理解木匠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有敬仰才行。”

来源:雅昌艺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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