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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冬冬称他最近一系列画作为“贵妃醉酒”,实在是恰如其分。这个配方是来自于他先前的画作系列:几个头,几张脸横渡历史和文化、记忆和传奇,几乎游到了水域的表面,持续不断的涟漪干扰了我们观看菩萨面容、唐朝名妓或玛丽莲梦露的视野。但是,一旦影象最终战胜了涟漪,保持住一种几乎纯净的清明,此刻影象还是真正沉浸在水中,但它们的五官却变得难以捉摸,面容特质变得摇晃不定。它们迷人依旧,但不是以存在主义引起共鸣,甚至没有散发出它们尘世的魅力。现在它们的存在却真正经过扭曲;任它们漂浮的液体现在将它们推向更深处,蓄意破坏了它们的真实性,改变了脸孔和它们的饰品,虽未到不可辨识的地步,却超过了标准的视觉真实性。它们濒临幻觉边缘。
谁的幻觉呢?究竟谁才是醉酒的人呢?是你凝视的面容?还是在凝视面容的你?这个“美人”或许喝醉了,但这意味着这些美人醺醺然,还是代表看着她们的你让你的感知改变呢?如果是这样,究竟是被什么改变的呢?是烈酒(或其他醉人的东西)吗?或就是被你眼中看到的美人呢?
陶冬冬赋予水一种放大的扭曲力量,借此承认大自然对我们的主宰力量。他强调甚至放大了大自然现象对我们无所不在的作用,影响到我们对环境单纯的观看与理解的能力。当水“听话”时,我们用一种方式看事物。当水不听话时,我们用另外一种方式看事物。同样的,当我们喝水时,我们用一种方式看事物;当我们喝烈酒时,我们用另一种方式看事物。谁又能说这种方式是真实的,另一种方式是虚假的呢?难道那只是你“操作机械”的能力吗(像是药物标签上写的警告标语)?在这里,你被要求不得开车,但只可以观看一张脸孔。这是一张美人的脸孔,还是女神的脸孔?这究竟是不是一张脸呢?还是一条珠宝镶圈勾勒出的脸孔,等待着浮出光影交错舞动的水面。是这个美人的“醉酒”,还是你观点受到醉酒影响,甚或大自然本身——妨碍你的视力和理解,或者只是观看世界的一个不同框架?
再问一次,谁是醉酒的那位?当陶冬冬宣称“贵妃”“醉酒”时,他意味的贵妃是一种实体状况,抑或是艺术境况,甚或是一种哲学性质,还是洞察力特质,还是...?如果我们看到的这些影象如此美丽,她们是喝醉的吗?或者她们卷入了我们的醉态漩涡呢?或者可能艺术家才是那个醉酒的人?或者最正确的可能是宣称,将她们带到我们眼前的东西、环绕我们周围是世界,也就是大自然,才是醉酒的?
水是大自然。我们是大自然。菩萨是大自然,并在大自然中欣然接受他的角色。在我们视线中湿漉漉、摇晃晃的人脸是大自然。醉酒是自然的——当一个人酒醉时,拥抱大自然的一切灿烂和暴怒也是自然的。事实上,艺术家和诗人长久以来一直都在赞颂醉态带给他们一窥大自然的洞察力。而他们同样的也在赞颂,大自然只要发挥自然力,就让他们如痴如醉。事实上,如此沉思带来的醉态推动了宗教信仰,也推动了艺术创作:凝视明月的醉僧因他喝下的东西被视为醉酒,也因一轮明月痴醉。醉酒不只是影响洞察力,更因洞察力而产生。
在亚瑟?兰波的《醉舟》一诗中,他想象自己搭上一艘漂浮在海上的船,冥想着“从我沐浴在这首诗中开始/海上,星光满浸,如牛奶般翻搅/吞噬如洗碧空;在此苍白的漂流物浮现/一个梦中溺水的男人在此沉没;//碧蓝突然被染成一片妄想狂语/缓慢节奏在天明微光之下,/胜过酒精,强过音乐/让爱情苦涩的红也發酵!”爱情也是一个醉酒因素,甚至是一种醉态的情境,但在这种情况下,诗人的醉态由大海的浩瀚和波涛而激发,带来爱情。很类似的,陶冬冬的“贵妃醉酒”系列画作带我们走向我们看到的爱情,它们不仅用水下脸孔的细腻迷惑我们,更用水本身的精致让我们销魂。我们看见陶冬冬如何向我们展示他呈现的事物,这个境况让我们和他呈现的事物之间距离消失。这一次,我们自己感觉被吞噬了,被它舞动的光影和它狂乱拥抱其间的事物吸入水中。它的坚持需要我们的深深潜入,同样的拥抱。沉醉痴迷的我们,还来不及意会,却已被浸入水中。
如果“贵妃醉酒”为我们感知的美丽下了定义或崩解了这个定义,云裳花容会有可能出现吗?难道有我们无法捉摸的美人吗?难道有一个人的美丽是不能因为我们的主观领会而改变的吗?难道有一种美丽是完全不存在于我们眼中的吗?这是富有诗意的探究领域,是陶冬冬的艺术作品长久以来一直意有所指但不曾直接探索的。现在,陶冬冬直截了当进入这个领域。他的做法是只些微改变了他基本正式的呈现方式,不过,这“一点点”变得意义重大。他让他的水变得更有力量,比他和我们在“贵妃醉酒”系列看到的方式更多了一层影响力,陶冬冬开始改变环绕了他长期探究人(和神)存在的整个概念环境。其实这样的存在“意义”已经改变了。但它却不曾失去实质、严肃或尊严,他的画变得格外容易被一种新加入的动力所影响——也就是大自然本身的力量。
紧跟着“贵妃醉酒”系列之后,在陶冬冬几乎以叛逆的方式称呼的“云裳花容”新系列画作中,这位艺术家的思虑更超越了大自然。在这最新的系列中,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意识到美丽不仅仅出于情人眼中,更可能是根本固有的,象是一种经验的特性,更是一种存在的特性,就如同生命本身一般。陶冬冬提出的想法是,一个东西的美丽,或者一种存在的美丽,可能不完全在于我们如何看待它们。就如同我们从一场美梦中清醒,或是从一种语无伦次的醉态中酒醒,陶冬冬正沉思着一种更神秘的美丽,一种不见得外显的美丽,这种美丽为承载其美丽的事物所根本固有,以至于不需要用到视觉就可感受其美。这种美丽不能被占有,可它是有支配性的。它不能被创造,它却是有创造性的。它不是被发现,但它一定是有发现力的。
的确,这种“内在美”是一种挑战眼睛而不是取悦眼睛的美丽——如果它允许你用眼睛捕捉到它的话。陶冬冬的“云裳花容”系列画作比“贵妃醉酒”画作更捉摸不定;它们同样明亮发光,令人着迷,但这一次,我们几乎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呈现给我们的是一种几乎隐形的力量,一种似乎是浑然天成的“美丽”,从所有的具体影象解脱出来。确定的说,就如同过去,一张脸孔潜藏在水的深处。有时候,它的五官面容可以辨识;其他时间,所有都溶解成一片——不仅仅是在舞动的光影和水面波纹之下,更是眼力所无法看见。这种美丽存在于水雾间,或者就是以雾的形式出现,一个雾濛濛的幽灵,难以直接看见——而是通过你的鼻子、你的手、你的全身感应到。是的,一幅画作就有这种力量。
当然,一幅画作之所以做得到,不是让你的身体实际发出这样的叹息,而是为你安排一种状况,让你如此回应。越来越深的水,更多的感官暗示,以及陶冬冬“水的世界”画作大体来说的温柔、脆弱的外貌——以及特别是“云裳花容”系列的水——就有这种效果。并不仅是脸孔的祥和散发出的内在美,如陶冬冬在这里所传达的(尽管若要脸孔象征画作超自然的情境,必须要祥和);而是画作整个视野的祥和安宁,其中所有一切,都带来——其实也幻化成——这种朦胧的、抽象的和奔放的美丽。
在“贵妃醉酒”系列中,美丽的境况及最终的,美丽的概念预示着它将自由飞翔,并将席卷我们。而在“云裳花容”系列中,概念确会自由的飞翔——而且它不会借此引诱我们投入它的怀抱,却是会弥漫渗透到我们意识的每个角落。美丽不再只是我们生命中所必须的,反而我们的生命是它的要素。涟漪下的脸孔可以是任何人的,包括你在内,但它不会替代你的脸孔,或任何人的,它的存在只是为脱离肉体纯净之美的概念画下了一个标点符号。
“浴火”系列侵略性地攻击了面孔,但却紧接在摧毁之后——其实就是在进行摧毁动作的时候——留下了一种美丽,借此清楚阐释了这个概念。这揭露出面孔至少可能有的神性潜力,一点不因水火相容本身是不可能的实物,而有所减损。陶冬冬在这里接受了双重挑战,一方面要创造出如此神奇的隐喻,另方面还要赋予其视觉形貌。但他两者都做到了,作为将“云裳花容”从形貌本身解脱的一种方式。就像“云裳花容”,“浴火”则更接近纯粹抽象的边缘,因为它们都在追求一种纯净的美丽。请注意,它们并不是在追求纯净的本身,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在本质中找到美丽的感觉——不是字典对“美丽”的定义,而是一种来自画家灵魂的定义。
我们能说“云裳花容”(包括“浴火”)画作真正美丽吗?事实上,它们教导我们的是,虽然我们看不到真正的美丽,但我们可能想像真正的美丽。这些不是美人的画像,这些画像的美丽只是偶然。在这些画作对抽象特性和自然界不可能情况做出诠释时——也就是说,它们以它们的能力对违背我们所知的大自然现象进行描绘时——它们占据了一个想像的空间,在这里,美丽之心在跳动。陶冬冬不要我们放弃我们对美丽的追寻。他反而是要说服我们,我们的追寻可以出现在很多地方,在很多情况下,我们追求的“美丽”虽然可以寻觅,却无法“找到”,因为它就在我们周围,也在我们的心中。
Peter Frank(美国著名艺术评论家)
洛杉矶 2014年3月
作者:Peter,Fra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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