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方向。城市何往？

　　人们在问。

　　人类在问。

　　过去在问，现在在问，将来，也必然继续在问。

　　王海丰也在问。

　　王海丰没有答案，王海丰是个画家。他没有找到谜底，但他给了我们一个个谜面。令人目不暇接却无限丰富而又十分严密的谜面。王海丰的城市，是悬浮在高速公路之上的，是在公路消失之处的，是在公路的逶迤婉转之处的，是在被思绪淹没之处的。

　　高速公路，是一个现代化的经典符号。它是一个标志，二三十年来，它在中国出现，并高速发展，它极大地改变了地理形态和人的生存形态，一如现代性这个双刃剑。一方面给人带来了巨大的方便和快捷；另一方面，它象征性地表明了人与自然之间较量的此消彼长的新格局。它标志着人类征服自然的自信，以及肆无忌惮的野心。这个野心的延伸，同时也是隐患的开始，一个福祸相依的，未知的未来的肇始。

　　隐藏在高速公路背后的那个深深的忧虑，是王海丰的一个深刻暗示，也是他预设的谜底的第一层意思。

　　而形成这个忧虑的手段，第一是宁静。宁静的绘画语言特征是大面积平静的几何形，和长长直线和弯线。寥廓的苍穹，是由色彩渐变和色层叠加组成，高速公路路面、栏杆、桥梁，凡是能够形成大面积整的色域，他尽可能使它足够的大，大的色域使其庄严。每个色域本身色彩的多层叠加使其深沉。

　　而形成这个忧虑的第二手段是严谨的结构。画面结构是现代绘画的重要手段。结构的力量我们能从西方美术史的线索中找到它的源流。从佛朗西斯卡到维米尔到巴尔蒂斯到霍克尼，严谨的结构意识形成了现代绘画的理性色彩。而在王海丰的画里，理性结构这个语言运用的准确、深刻和到位，从而形成了强大的力量。需要强调的是，结构的形成，需要概括，概括的危险是简单。而王海丰的智慧能在单纯的视觉世界中找到丰富，又能把丰富纳入秩序，或在归纳后的元素中，看到异样，这是一件有价值的事情。

　　形成这个忧虑的第三个手段是“消失”。在王海丰绘画中最令人神往的是路的尽头的那个弯转，那个悠扬的一转、隐去，是王海丰经营这些巨大钢筋水泥建筑的最柔软的动人之处。我们知道，我们面临生存处境虽然产生了巨大变化，而人们情感深处却有着不变的情愫。白云千载空悠悠，怆然而涕下。作为人类精神的集体潜意识，被王海丰在最坚强和残酷之处唤醒。我们甚至看到，在那个最柔软的心情消失之处，往往会出现一个巨大的三角箭头形的标志，这种激烈冲突的戏剧性的矛盾设置，会使人感到有类似“心痛”的审美经验。

　　还需要指出的是，在我们有关对艺术和艺术家的阅读经验中，我们会有这样一种体验。我们把一个艺术家的作品集中起来看，有的是丰富的，有的是贫乏的。就是说，看一个画家的一个个展或一本画册，往往会看到有些画家的画会使人感到“贫乏”，就像是看到的是一张画。使人感到作者跳来跳去，逃不出一个“壳”。从美术史上看，黄宾虹革命性的贡献毋庸置疑。但很多画像一张画，总不是一个优点；或者说，黄宾虹在这一点上，放弃了他应有的贡献。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看到王海丰给我们提供的每一个情景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他每一次的发现，每一次不同的感动。我们就这个观点，看下去，这本画册出现的每一张画，都是作者为我们提供了完全不同的“捕获”，都会完成一个令人欣慰的审美满足。在他有关高速公路的每一个画面都执着地体现着不同的异样和陌生。而在其他内容的画面中，城市、海滨、室内、旷野……甚至他画的人物，他画的水彩，他画的速写，都在证明着这一点。这种观点是我观察和评价一个艺术家，尤其青年艺术家的一把标尺，而王海丰正好是这样一个范本。

　　城市何往，王海丰依然没有给我们谜底，然而谜面已足够的美丽。正如红楼梦里的诗谜，其谜底并不重要，而谜面已经是一首很好的诗。也如，在《等待戈多》中反复吟诵的那个句子：“我们是谁？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在等待戈多。”塞缪尔.贝克特使我们知道了如何才能使谜面伟大。

　　王海丰也在追问，城市方向，城市何往。风尘仆仆的王海丰还没来得及伟大，但他已经开始仰望……

徐福厚

2018

农历五月初五

作者：徐福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