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微信,
请点击右上角。
再选择[发送朋友]
或[分享到朋友圈]
2016年10月4日至2017年1月22日,姜吉安在亚洲艺术中心举办了自己的最新个展《应物会影》,与他的上一次的个展《两居室》相隔了七年。
姜吉安是学工笔出身,后期又研究过一段时间的民间美术,他身上浸染着一种非常自然的中国式文人气场,温和而不乏理性,含蓄又不失犀利。他建构的“现成品绘画”不仅跳脱出一般传统艺术习学者的泥古窠臼,甚至为我们呈现出一个艺术史上前所未有的观看绘画的角度,即抛下画面内容,从绘画的结构入手,重新思考绘画的疆域定义,以及我们自身思维惯性所带来的局限和偏执。
既不必去重复中国绘画史上已有的形式,也不需要亦步亦趋模仿西方当代艺术的表皮,姜吉安独辟蹊径、具体而微的绘画实验,为当代艺术的走向贡献了一个崭新的例证。
简沏行 22cm×6cm、21cm×8cm 现成品绘画 2016
采访人_李砚
库艺术=KU:在2009年创作多维度“绘画”《两居室》之前,您在人们的眼里还是一个中国画画家,但《两居室》极具前卫性的视觉实验却在很大程度上颠覆了人们此前的既有印象,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您当时创作风格的骤变?
姜吉安=J:骤变有点夸张。《两居室》之前,我已经在做空间绘画和行为绘画,期间也在进行工笔画语言的可能性实践。也许因为工笔画作品较多,所以给人留下一个中国画画家的印象。实际上自1987年本科毕业开始,就没有把自己限制在单一方向,一直是综合的。《两居室》也是早期绘画实验一步步导致的,不是突然的想法和灵感。绘画实验是我从80年代以来的工作主线,之所以保持这条路线,是因为我特别在意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绘画方法论的终结,它关乎图像绘画是否还有历史性意义,更重要的是关乎中国当代绘画是否有方法论贡献。我在这期间的民间美术研究、工笔画可能性研究、绘画的多维度实践、中国传统思想研究都是以绘画方法论建构为动力的。2007年的《两居室》是我提出“现成品绘画”方法的开始。
如果细心研究当代中国绘画,你会发现从80年代以来一直存在两个无法回避的问题,一是对西方已存在的绘画形式的模仿,二是对中国传统绘画形式的重复。这两种没有方法论建构的做法是很普遍的,也许是因为容易,或者是因为观众不懂美术史,或者买单的收藏家不在意美术史?但是,当代中国绘画如果摆脱不掉这些已有的方法惯性,就不可能打开新的绘画史,那么当代中国艺术家就没有美术史价值。这对于中国当代艺术来说,是一个美术史级别的问题,也是80年代以来一直存在的老问题。
而全新的问题是,图像技术的发达、图像编辑的便捷和大众化。虽然大众制造的图像与艺术家有质量上的差别,但在方法上没有本质性的不同,大众已经可以用手机制造写实、表现、超现实、抽象、极简等一切图像。这是图像绘画更大的危机。这使艺术家的图像绘画丧失了不可替代的价值。
我自2007年开始的《两居室》,2009年开始的《丝绢系列》、《茶系列》都是对前面提到的问题和危机的应对。《两居室》在方法上是绘画与现成品的一体化,可触摸的实体空间是平面图像绘画无法体验到的。《丝绢系列》《茶系列》是现成品转变为绘画,它们具有现成品的物理性质以及味道和触感,也是图像绘画所不能体验到的。这些作品,使绘画不再是单纯的幻象。
“应物会影”个展现场《两居室》绘画装置 2007-2009
KU:您在最新的个展《应物会影》中,是否有延续《两居室》中的一些创作思路?其中新出现的“以物观物”和“回文结构”这两个概念与《两居室》中提出的“现成品绘画”之间有什么联系?
J:《应物会影》延续了《两居室》的思维方向,是关于“现成品绘画”的集中呈现,《应物会影》包含三个不同方式的“现成品绘画”系列。“以物观物”和“回文结构”分别是“现成品绘画”的方法论和语言结构。
在过去的绘画结构中,颜料、画布与它描绘的内容是不相关的,无论是水墨还是油画,都是在画布或纸绢上描绘幻象,一个外在的幻象。无论写实、表现、超现实、抽象、极简都是如此,这是绘画的千年惯性。“现成品绘画”则不同,我用同一种物质来作为颜料、媒介和画面内容,尽管物的物理形态产生了各种变化,但本质上还是同一物,比如《丝绢系列》,无论是媒介、颜料、画面内容还是旁边的雕塑,虽然物理形态不同,但始终都还是绢,而不是外在的别的什么。
KU:具体到您的作品当中,“以物观物”和“回文结构”是怎样定义和表现出来的?
J:“以物观物”是庄子提出的一种实践方法论,指的是在剔除惯性和自我意识的状态下,完全清净明澈,不带一丝杂念去看待“事物”之本身。这种方式说起来简单,实践起来却很不容易,因为人最难摆脱自我的成见。我对“以物观物”的推崇,如果从心理学角度说,就是我对虚假、虚伪的深恶痛绝,我赞赏真实,对我来说美丑不重要,真实最重要,这可能是我潜意识中一种很强烈的心理需求。所以,我在面对绘画时就会产生对幻象的厌恶。如果说这是一种精神洁癖的话,那么“现成品绘画”就相当于一剂疗效上佳的药,可以解决我的精神洁癖问题。在“现成品绘画”中,绘画表现为同一物的不同物理状态,如果拿《茶系列》来说:首先,我会把喝完的茶底打成浆做纸,然后随机放一些完整的茶叶片与茶纸一起干燥;然后,再把一些茶叶炒糊磨粉加胶制成墨;最后,用茶墨在茶纸上补画一些内容;如果还有一些剩余的茶,就把它做成一个物件放在旁边。这样整个作品就是茶的不同物理形态的循环,从纸张、颜料、画面内容、雕塑,每一个环节都是茶。这是茶的自身呈现,不是过去的绘画幻象。
“回文结构”是我作品中的一个结构性元素,这是一个宇宙法则,存在于诸如基因序列、音乐、诗词、四季、天体运行、生死以及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之中。“现成品绘画”本身,就是物理形态的回文结构,我也用这个结构为我的作品命名,像“寒木雪路雪木寒”、“轻折慢展慢折轻”、“虫书鸟迹鸟书虫”等等。“回文体”是中国古代诗词中的一个体裁,像白居易、王安石、黄庭坚、汤显祖、苏东坡都写过回文诗。“回文诗”的前后文字是对称的,正过来反过来都念得通,但前后意思却不完全一样。
函封疾马疾封函49cm×45cm、41cm×11cm 现成品绘画 2016
KU:您是否有意地选择“茶”或“绢”这类具备东方气质的物品作为创作的载体?或者换句话说,您在选择创作题材的标准是什么?
J:我选择这些现成品不是刻意的,只是把自己日常生活中的物品用在了创作当中。茶或绢只是我使用现成品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我也曾经用过烟斗,用过咖啡。绢用得多,因为我是学工笔出身,家里收藏有不少绢;茶用得多,是因为我喜欢喝茶,天天喝,而且很多朋友也喝茶,中国人最熟悉茶,用它做作品也更容易形成观念共振。
松伴鹤影鹤伴松120cm×26cm、28cm×13cm 现成品绘画 2015
KU:您曾经有过多年的工笔画和民间美术学习经历,这些经历给您目前的创作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J: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用工笔的方式创作,上学时我学到的许多技法到现在还在用,包括在最近一批作品中,把绢烧了之后制成颜料,再在绢上画绢,都是在用工笔的方式勾线,染色。
民间美术对我的影响,则更多是艺术制度和观念上的。80年代我也用工笔的方式画过民间符号式的作品,但持续了两三年就停止了,因为我意识到,绘画的符号和形式是最表层的,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它的形成原因和运转机制。民间美术最重要的特点,就是跟生活联系得特别紧密,它会直接对生活产生作用。过春节的时候,剪个窗花贴在窗户上,太阳一照挺好看,整个生活环境的气氛马上都变了,所有人心情都变得愉悦起来。民间美术的这种生活制度是特别有价值的,这里面包含一个艺术到底为什么而存在的答案。
从民间美术中我学到的一点是,艺术首先是要对自己有用,然后再惠及家人、友人和社会,而不是反过来,反过来就有居高临下的说教性质,这样的艺术对观众不友好。古代的文人画在这一点上跟民间美术也很类似,几个好友一起聚会、喝酒,批判朝政,发泄情绪,于是写诗的写诗,作画的作画,完成的作品不是以公开展览为目的的,而是友人之间的相互交流,包括中国的“六艺”,都是为了个体的修身养性,在生活中直接产生作用,而不是为了到博物馆里去展示,它就是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立影孤单孤影立 191cm×43cm、45cm×16cm 现成品绘画 2016
KU:因此您更倾向于以更自然、更日常,也更具互动性的方式去展示艺术品?您如何看待目前作为主流的美术馆和画廊这类艺术传播模式?
J:我不太喜欢西方传过来的这一套美术馆系统,它的宣导性太强,很容易就会变成一个表演。在现代社会中,人们的宗教意识较淡薄,西方的美术馆和艺术家无形中代替了教堂和上帝的角色,他们跟观众的关系实际上是非常不友好的。为什么西方的当代艺术有很多尺寸很大、很刺激的作品?因为艺术家想通过公共空间对公众传播他的世界观、价值观,他需要用一些大尺寸的东西制造一种宏大的剧场式氛围,把观众一下子震慑住,以便观念灌输。在这种情形下,艺术和艺术家就会变得非常傲慢,似乎替代了上帝,要扮演一种拯救的角色。
相较之下,中国艺术传播的方式就比较谦逊。中国古代并没有公共美术馆,当一个文人画了一张画,绝对不会强迫你接受他的观念,就是朋友之间的一个交流和游戏,我发泄我的情绪或表达我的观点,你可以不认可,我也不强迫你去接受,彼此之间的交流是相互尊重的态度。而且中国画也不追求大得吓人的尺幅,哪怕在A4那么大的一张纸上,也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受到很好的启发。
当然我也不是要全面否定美术馆这种制度的存在,而是质疑它过于“上帝视角”的那一部分。不管是艺术家还是美术馆,都应该尽量避免说教的态度,不要去“吓唬”别人,让艺术更加谦逊一些,使艺术能够与日常生活形成相互作用。
茶叙帖 133cm×58cm 、56cm×13cm 现成品绘画 2016
KU:在经历了一段时间对西方当代艺术的热捧之后,现在的中国当代艺术渐趋冷静和理性,与此同时,也有一种声音号召要中国当代艺术重新回归传统,您如何看待这样的现象?
J:过犹不及。关注传统并不是要回到古代绘画形式中,而是让传统中能够解决当代问题的思想复活在当代,目的是解决当前的思想方法问题和当代艺术的困境。什么是复活传统,哲学家赵汀阳曾提出过一套很到位的观点,哲学家的表达很充分,虽然我一直是这样的思路,但不啰嗦了,在此引用赵汀阳《中国需要一个存在的跳跃》中的话:“原生态只是怀旧,不能解释当代问题。古代有价值的资源都需要重新开发,在新问题面前,资源需要重组或重新解释,没有一种复活是原生态的。遗物在本质上被外在化了,尽管可能在今天的某些场合出现,但这种古代出场并不是复活,甚至不是怀念,倒不如说是对传统的再次埋葬。与遗物完全不同,文化遗产是古代的精神遗赠,是留在生活中继续存在的精神。可以说,作为礼乐的中国是遗物,作为方法论的中国是遗产,就是说,古中国的现存是作为方法而存在的。”
KU:所以您除了致力于艺术与日常生活的互动,也非常注重艺术与历史、社会甚或与政治的关系?
J:对,艺术的政治本质上是审美的政治,审美中包含的政治才是最根本的,审美是社会的政治基础。而当审美变了之后,人自然而然会发生改变,人变了之后社会就会变,当人的审美品质变得越来越高的时候,他对社会的要求也会越来越高,这才会真正形成社会向好的方向转变的基础。比如说艺术,当一种新艺术改变了过去的艺术方式,这种审美意识形态的改变本身就具有了政治意义。(完)
分享到微信,
请点击右上角。
再选择[发送朋友]
或[分享到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