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跟其他艺术家认识的方式不同，我和艺术家黄欢的相识，一半是因为她独特气质和人文内蕴的作品，一半是因由黄欢对宗教和生命万物的一些深入体会和独到观点。从2015年初识至今，笔者始终关注黄欢的立场和创作，在我认为，黄欢是基于比较文学、比较文明史、比较宗教学范畴之上进行的当代中国画“新象征主义”的探索。

　　有此观点，源于纵观黄欢近年的创作，与其说是艺术家以画笔展示诸神传说和生灵奇观，不如讲，她以她的知识构成和思想，在文明和宗教史丰厚的土壤上创造了一个平行世界，这个世界可以认为是虚拟的，也可以认为是实际存在的。它由黄欢创造，最先形成并存在于艺术家的意识中，而后经由笔墨一一呈现在我们面前，蔚为一景，相信不久的将来，会成蔚为大观。

　　黄欢的“师法自然”系列作品，便是艺术家创造的平行世界中的一个佳例。在这一系列中，黄欢很好地诠释了华夏文明千年发展的两个核心：“格物致知”、“以人为本”。“格物致知”是中国古代儒家思想中一个极其重要的概念，基本意思为“探究事物原理，而从中获得智慧（或从中感悟到某种心得）”。这一概念最早出现于相传西汉著述的《礼记？大学》。到了宋代，理学家程颐将“格物致知”作为认识论的重要问题讨论。“师法自然”是“格物致知”学说的现代解释。而“以人为本”，是中国文化最根本的人文精神，自古至今都是如此。

　　从比较研究的角度来看，同为神话，希腊神话以神为本，中国神话则以人为本。希腊神话中神主宰一切，凡人围绕神来歌颂并被赐予生活；而中国神话中，人的意志和精神占主导地位，后世供奉的神灵多为远古先民杰出代表。以人间拥有“火”的传说为例，在希腊神话中，天神普罗米修斯从太阳神阿波罗那里盗取火种送给凡人，使人类获得了光明；而在中国神话叙述里，则是一位喜欢壮游的人来到燧明国，看到森林中一只黑背白肚、形如猫头鹰的大鸟啄树生火，于是他将钻木取火的方法，传到了四面八方。这位壮游者，被后世奉为圣人，尊称为燧人氏。在“钻木取火”之外，“结巢而居”（有巢氏观察鸟巢的结构，炮制为屋）、“共鼓造船”（共鼓受洪水中漂浮不沉的空心木启发，创造了船）、“化狐制桨”（化狐看到鱼通过尾巴摆动而在水中前进，发明了桨）等传说，同样是中国远古时代的华夏部落联盟首领黄帝的能臣贤民从自然中得到启发，悟得原理和方法，进而把从自然中学到的智慧运用于部落生活中，从此人间有了烟火，有了衣食住行，华夏子民自力更生、繁衍生息，世代相传，最终有了今天的中国。

　　黄欢的“师法自然”系列，即是用她的画笔和她所理解的远古神话传说，创造了一个并不作为膜拜和供奉的历史，而是与今天的世界平行存在的生机勃勃的人的世界人的时空。在平行的两个时空里，远古先民与我们同在，面对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先民们以“师法自然”的智慧、自强不息的精神开天辟地、创造了璀璨的华夏文明；今天的我们，尽管屹立于先民们创造的辉煌物质和精神文明遗产之上，但面对、纠结、惶恐和焦虑的，依然是与先人们所经历的并无差别的生老病死、浩如烟海的未知和无数个看不到的未来。神话千年传颂的魅力就在于，它让我们相信人的能量和奇迹，信念的不朽和世间传奇。黄欢所做的，就是将千百年来附着于神话上的浓墨重彩、图腾和衣冠束缚一一剥离，以她的艺术语言和质朴情愫让远古先民以尽可能本真的面貌鲜活于作品之中。如果，举一些大家都可能知道的例子，这样可以让我们更好的理解一个艺术家的良苦用心和创作的独到之处。那我想举的，就是文学作品《西游记》、《魔戒》、《哈利波特》以及由它们而衍生的一系列全球热映和热议的电影佳作。

　　人类文化遗产的传承，自一开始就不是一尘不变的衣钵相传。无数人童年时代，接受的最早的文化熏陶，就是慈爱的长辈们给孩童讲的神话和传说种种。一千个父母祖辈，就有一千个“夸父逐日”、“女娲补天”、“钻木取火”、“特洛伊木马”、“西西弗斯与巨石”的故事版本，每一个版本都深深打动了启蒙中的聆听者们，并随之成为一种文化基因，薪火相传。黄欢所做的，一如吴承恩、约翰·罗纳德·瑞尔·托尔金（John Ronald Reuel Tolkien）、J·K·罗琳（J. K. Rowling）所做的，给我们创造了一个可以进入并遨游和触摸的平行时空，在时空里历史和神话传说被激活，神还原为人，有血有肉，没有包袱、没有圭臬，异常浩瀚，精彩绝伦。一切神话传说，都是人的故事演绎，所以始终“以人为本”。

　　黄欢以她丰厚的人文积淀和卓越的想象力、创造力，呈现给了我们一个新的中国神话视野。这个视野中，为我们创世纪的先民，他们的精、气、神以一种更有温度的方式与我们同在。传统文化在新世纪新时期，很需要这样造诣、才情的传承、探索和发展。

劳炜科（策展人 撰稿人）

作者：劳炜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