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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以养性 潜研以明哲

  文学之前,先有图画,此举世然也。远至欧西,近至我国边塞诸省,皆有岩画发见,大率在蒙昧时期,先民狩猎游牧诸活动,往往涂鸦于岩穴,状其形态、表其意趣、盖绘画之祖,当自象形始,而吾国之文字亦依傍于象形,古“六术”中首列象形,所谓“画成其物、随体诘

  屈”者,即分明指出吾国文字之出于图画。然而图画又迄为独立艺术,试观楚帛画中之女子与龙凤同存,而古器物上饕餮也、龙纹也,所在多有,古人不尚署名,故作者虽多,不知名姓,而画事之见于载籍者则史不绝画。

  《尚书》曰:“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此五彩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虞代绘画可考鉴者仅此,夏时,九州岛岛皆有能画图者,《左傅》云:“禹之世,固壹山川奇异之物而献之,使九州岛岛之牧贡金象,所图物着之于鼎,图鬼神百物之形,使民逆背之也”。商则尚实不事文饰,似画术如所措意其中,而当时画人能图高宗所梦之形,可兄其术之神妙,至于周代,文化鼎盛,礼仪繁兴,图形藻饰,雅求精湛,今兄其尊彝圭璋之属,皆雕镂剜泐,精绝生动,虽后世高手亦难企及也。秦并六圆,迄于汉未末,文明鼎盛,百艺勃兴,当是时也,画手纷呈,疆宇广辟,宫室宏阔,纸墨渐行,因而秦汉三国,时代既进,艺术随之,其必然也。

  汉末唐初,三国争衡,六代递嬗,胡汉杂沓,南北对峙,干戈纷扰,教化凌夷,政局败坏,民不聊生,世人皈依佛老,以图解脱,或谈玄论道,崇尚玄无,是以遁世之风,盛行于士庶之间,而山林隐逸遂多入于图画,国家既重绘事而画科广开,有关著述自然累观,顾长庚、谢赫、梁元帝、隙兆最之徒凡三十余家,俱有所论,然而南北分疆,交流阻隔,致有北画雄峭,南画雅淡之异,而南北皆能手辈出,名作亦多。

  唐代承六朝于绪,文学绘画,皆有推衍,李、杜、韩、柳之诗文,颜、柳、褚、虞之书法,皆开一代新风,允称盛世。图画则释道人物之盛,山水二宗之分,以至鞍马花鸟,楼台屋字,胥极一时大观,至于晚唐天下,骚乱文运渐衰,五代战事频仍,民生凋敝,中原文物,扫地殆尽,然而尚有荆、关一派承继南宗,蜀主孟、李推尚文艺,故唐代之流风余韵,尚能相沿未成绝响。

  赵宋一统、偃武修文,故尔才学之士迭出,绘事亦有新貌,盖帝王取偶,优礼画人,画院集结能手,因其才艺,授以诸官,穷搜古迹,以资借鉴,且有帝王自擅丹青,因而绘事日臻隆兴。宋代学术,偏重义理,虽渗佛老于儒学之中,立说各异,派别自分,而绘画精神内容,无不受其影响,超然出世者有之,涵儒释道者有之,遗形重韵者有之。元汤垕《画鉴》谓:“宋朝董源、李成、范宽三家鼎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外,郭忠恕开界画之宗,赵伯驹为青绿之首,马、夏之风,别开一面,而确立南宗,实始董、臣也。释道人物则推李公麟最为擅埸,谚云“黄家富贵徐家野”,特指黄荃与徐熙,为当时花鸟画之代表。

  元代异族以暴力得占中原,艺事则任其自由发展,隐逸之风益盛,若四大家者,传衍南宗,别开生面,导明清画学之端绪,进而成为唐宋画派至明清画派过渡之津梁。至明代,画院复兴,以宣德,弘治最盛,二帝又皆善画,尤宋徽、高二宗之宣和、绍兴焉,绘事派系纷起,名手纷呈,各尽其妙。有清绘壹,自董香光“崇南贬北”之论起,因此南宗大盛,遗民逸士每以笔墨自抒怀抱,清之康、干盛世,书法崇尚董、米,绘画亦受影响。嘉庆以后,画人虽多,画风相替,时事多艰,文人画手已无暇深入研求,降及咸、同,画法益雕,画人寥落,狂怪之徒,伺机蜂起,怪相百出,邪道盛行,降于近世,可谓风雅式微,斯文不绝若缕矣。

  近现代给壹,形成于内忧外患之时,国弱民穷,列强觊觎,然而尚有卓识之士,殚思竭虑,博取新知,远绍传统,近扬国华,洎乎鸦片战争起,敌寇横行,民生逾苦,此时画手,如冒刀剑风霜,举足维艰,危难之时,尚有虚谷,趟之谦、任伯年、吴昌硕等,虽未能尽挽狂澜于既倒,然而画坛赖以注入生机焉,继踵之齐白石,黄宾虹,金城,冯超然辈,又各立新格,自开生面,再继续者刘奎龄、于非闇,贺天健、郑午昌、吴湖帆、溥儒、张克和、张大千、邓慕康、王雪涛、傅抱石、李可染、陈少梅、谢稚柳等,皆能抚古追昔,标榜新格,各施才学,曲尽其妙,风靡后来。

  解放后,徐悲鸿引入西画,倡导中西合壁,有说曰:“古法之清者宋元,垂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画之可采入者融之”。此说之于当代画坛,影响至深。所憾者,大多作手往往不能摄心务正,以片面之理解,逞一时之快意,不事读书索理,只图成名成家,以为朝夕即可立格,所作浮浅狼藉,逐丑陋以尚,远古人为事,殊不知艺业门墙高深宏阔,远非浅躁者可以幸致。是犹踞无础之高台,不知其终将倾圯,或者强作解人,谬托智者,损人误己,莫此为甚。

  吾兄小松,年遇不惑,已潜心绘事二十余载,平素读书以养性,潜研以明哲,游览山川,博识万物,以其学殖渊博,识见卓越,故能滁凡襟、破孤闷、释躁心、求真理。是以绘事远本宋元,近格诸物,故凡山水、人物、花卉、草虫、鳞羽、走兽等无所不能,其技则或工笔、或写意、或浅绛、或青绿诸法皆备,是以观者莫不称奇,识者击节赞叹。

  前人论艺,先贵立品,品高者笔墨间自有正大光明之概,否则画虽有一二是处,然浑浊之气隐现毫端,古人谓“文如其人”,“书如其人”,实则画亦莫不然。小松兄相善者,皆服其磊落刚直,其画作亦理正气清,笔墨间自发浩荡之概,腕底乃生奇逸之趣。

  观其山水之作,可谓囊括古人,深明造化,天机所到,初非努力能成。我谓得性情者,便得山水清气,其势如跳如坐,如俯仰、如挂脚,所谓山性即我性,山情即我情;水性即我性,水情即我情,因而笔下无牵无挂,诸法皆备而恣肆无涯。或问山水何性情之有,不知山情即止而情态则面面生动,水性虽流而情状则浪浪具形,探究既久,自有妙悟古人法乳者,所梢气韵生动,似是老生常谈,然究其实,则谈何易焉,浅人妄指烟润为生动,殊为乖谬,盖气者有笔气、墨气、色气;而又有气势、气度、气机在焉,则“生动” 二字则又有说焉,生者生生不穷,深远难尽;动者神采飞扬,活泼迎人,要皆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此间消息,小松兄悟解深沉,思接千载,故其山水之作堂皇端凝,精严独造。

  观其人物画,释家有善功方便之相,道流具修真度世之范,儒者见忠贤礼仪之风,武士多勇烈雄悍之概,隐逸识肥遁高士之节,仕女存秀色绝美之貌,田家得淳厚朴野之真。而行立坐卧,莫不各状其真而又俱见秀雅,古者如苍松老柏,不食烟火;怪者如奇石峻嶒,迥非常人,秀如金玉,雅如芝兰。小松兄深悟图绘人物,不难于工而难于雅,盖工者貌似,而雅者取神。而神者,当传写其神之正也,须眉毕见,未必有神,而精神相通则神采毕现,故其笔下形神兼备,表现各殊,或独坐平芜,或眺望岩岫,或依栏沉吟,或携童策杖于溪桥,或偕友散步于曲径,或振衣高岗,或偃息林麓,各自随寓闲适,绝不率意乱挥,对弈者,则作凝神静思之态;畅饮者,则作欢呼颠倒之容,寂坐则有遗世之襟度,长啸则有物外之情怀,至于村妇老翁提携稚子,则顾盼闾阎,舐犊情深,耕夫牧竖,则气傲公侯,神闲意恬,凡此种种,胥能遗貌取神,托诸缣素。前人有论曰“智者创物,能者述焉”,于小松笔下,余屡屡见之。

  其花鸟鳞兽之作也,取法于唐宋为多,而小松兄深味古人之风,潜心研习各家之法,且能融汇笔端,题材益加新颖,画路自然开阔,不泥成法却又饱汲前贤规式,我谓其师古而深,脱古而神,仲尼谓“视其所作,观其所由,寐其所安”。试谈小松兄之画作,可谓古艳天成,富贵神存,似曾相识而神妙独绝,信手深明夫子之道者也。

  南朝谢赫有“画有六法”之说,立论精到,为世所宗,而今人作画,往往悖弃古则,错乱而无旨,然纵观小松兄之作,允称六法俱备,众象毕呈,一若假手神人,穷极造化也者。故其气韵深厚,真力弥漫,几不容于缣素,盖自目有裁鉴之精,心无尘俗之垢,襟度潇洒,见识高超,故发于腕底,意爽气清,使人宝玩不置。

  今者,特遴选近积稿若干幅,结集行世,嘱序于余,自愧皮傅之学,无以尽其毫发,唯恐有玷贤能,反成群赘,然而五内服腐之余,不能自己,拉杂雌黄,识者鉴之。

                             丙戍大雪于深圳

作者:鞠稚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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