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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27 21:01
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之“细胞计划”项目
长宁新华社区的“旁友”们,最近在家门口有没有发现一丢丢艺术的气息?说“一丢丢”过于失敬了——在今年9月开幕的“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上,新华社区公共艺术板块启动了一场名为“细胞计划”的项目,一系列艺术作品在展期内以各种方式走进社区、街道、沿街商铺、社区文化中心和可能路过的每个角落。
它们可能是固定场域的雕塑或装置,可能是一次流动的演出;可能是一座面馆旁的抓娃娃机,也可能是餐厅里日常使用的纸巾,一点点改变,就可能是艺术品。当作品走出美术馆和画廊,每一条街道、每一个门面,每一个路口,都成了展墙。与之相遇,是机缘、是偶然的互动,是不经意的观察,是漫无目的的环游——当然,也可能就此错过。
“艺术走入社区,我们首先考虑的就是不打扰居民。”2021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艺术策展人沈烈毅表示。据悉,“细胞计划”由“生活间隙计划”和“在地创作计划”组成,前者在社区空间中选择部分点位,植入9件(组)视觉性、物质化艺术作品;后者则以“艺术相伴生活”为理念,由5组在地创作小组,深入社区生活的方方面面,呈现符合实地环境和气质的各个项目。
为了让大家更深入地了解这些“小心安放”的艺术品。我们采访了每一组策展人和艺术家。今天与我们分享的,是青年策展人王麟,以及三位艺术家——戴陈连、黎光波和张钊瀛。
策展人首语:王麟说
“爱在秋分时节后”
我一直关注与大众文化相关的议题,这次“在地计划”中也想让更多体现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艺术家和作品参与进来。
这是一个介入社区的项目。在我看来,如果只是做一个作品安置在某处,或个别改造一下,其实与当地的居民和社区没有太多的联系。所以,不管是阿戴(戴陈连)的社区剧场,还是黎光波的《情绪记录馆》,或是张钊瀛的“抓娃娃机”都是与居民能直接产生连接的体验。我们希望这种体验不仅是一种消遣,还是一种认识和了解艺术的方式。这可能是策展人的一厢情愿,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它能在新华社区起到一些涟漪。
第一次看场地的时候,我拍了一些现场照片,脑海中梳理了几位合适的艺术家。我最先留意的是街边的房子和商铺,那种生活气息浓郁的、街头的气息吸引着我。我们这一组的艺术家都极富创意:阿戴的剧场(《天涯若比邻》)试图通过与居民的合作来引导表演者和观众对上海的印象和个人的记忆;黎光波《情绪记录馆》以招募的形式让公众参与进来,艺术家在拍摄的过程中一边与之聊天一边捕捉对方的最真实的情绪瞬间;张钊瀛的24小时收藏室——“抓娃娃机”是把艺术放得更沉一点的——表面上看它是一个互动的娱乐设备,但艺术家有自己严肃的想法,他做了印有艺术史人像的玩偶,也做了与社区文化相关的例如面馆、老房子的玩偶,后者可能更亲民一点,前者对更多普通观众来看可能会有些陌生。
在地项目需要时间的发酵。把作品做完后,只是完成了关于艺术家、策展人的想象,至于它有怎样的反馈,不到最后一刻我们都无从预知。其实做社区介入型的展览很难。一方面,关注于一类创作方向的艺术家本身就挺少的;另一方面,它从计划到落地需要进行多方协调,这与我们以往只和艺术家、主办方打交道的工作经验有所不同。如今这个项目已经落地,是主办方、学术委员会、社区、城管、商铺和每一位可能与之相遇的公众共同连同艺术家完成的结果。期间我们也遇到过以往比较少接触到的问题,但当一件件作品落地后,我们感觉到那一部分初心已经实现。
戴陈连:一个演出和三个愿望
戴陈连项目参与人员
通俗点说,我这次的项目可以总结为“一个演出和三个愿望”。我希望借此引导人和人、人和社区的记忆和联系。一座城市,一片社区,一个街道,每个人都有和它相关的个人经历。这次演出的原点基于家庭剧场,所有人——儿童、少年、中年、壮年和老年,当个体以家庭为单位构成最核心的组织结构,家庭又继续扩容,蔓延到整个社区,以这样的单位来参与活动,就可以建立人和人之间的联系。这是我这次项目背后的基本逻辑。
艺术家不是这个小区的居民,我们是“空降兵”。9月19日第一次来现场踩点。这个空间(新华社区文化活动中心)和我小时候在家乡看到的那种大礼堂很像。我是浙江绍兴人,80后。我至今记得8岁左右看到的那些建筑物——墙壁有些破旧,墙上有标语,窗户不是那种摇杆的,就是插销式的有两扇窗的,而这里竟然和童年的记忆连在一起了。但它更复杂,有点像是shopping mall,又有点像严肃的办公室,像有些年代感的大礼堂。总之,这种感受是很杂的。
戴陈连项目
这是我对这个小区,更确切一点说这幢楼和这个活动中心的初始记忆。但此外我就没有更与之紧密的联系了,我无法了解这里居民每日的作息,也无法对他们今天的早饭有多好吃感同身受。所以我需要招募市民参与表演项目,告诉我TA是谁,来自哪里,曾经去过哪里,现在又为何在此处。这些素人的表达——无论是口述、行为、表演或是肢体变化——都传达了个人记忆和与上海的联系。我们一共招募到四、五个人,有做广告的,有全职妈妈,也有公司白领,他们来自中国各地,因为各自的原因来到上海。
我曾经做过类似的作品,把素人吸纳进我的剧场。我一直觉得,他们能给剧场带来想象不到的能量。与专业演员不同的是,他们不具备专业“表演”的技能和肢体的表达,但这影响他们对作品的阐释。我记得我和他们说怎么做纸偶,怎么用各种材料去组接和搭配,怎么传达自己的肢体语言——其中有一幕是让他们介绍自己,不是用说的,还是拿着道具用某种肢体语言去替代。你会发现,即便没有专业的表演训练,他们都能完成。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公众更多地希望在一个有舞台、有灯光的区域下去做这个表演,如果让他们在街头、在小区的一脚、在路边做行为,他们不会感觉是换了语境,而会觉得施展不开。
戴陈连项目
除了表演,我想把艺术回归日常,让它变得“有用”。何为有用?我在现场征集了三个愿望:你提,我实现。有一位妈妈和我说,她刚刚升级做了奶奶。我问她:“你的愿望呢?”她说:“你也好生了。”(笑)还有一人和我说自己想做导演,考中戏或上戏,那我就给ta搭个线,看看上戏有没有了解招生细则和报考条件的老师。
于我而言,艺术介入社区的乐趣,不在于一个沉淀式的田野调查,不在于诸如学者那样扎根于此的研究。我有时想,我连自己老家的片区都不了解呢。(笑)我切入社区的方式很原始:沟通、手工、从一个人的故事中,了解ta可能折射到群体、到社区的一面。
这次的项目有个小遗憾。一开始,我在征集参与者的时候希望拉开年龄层,这样大家的记忆是错开的、丰富的、有层次的。但后来蔡发现,这儿的人——年轻人时间比较丰富;有家庭、有孩子的人平日忙,周末更忙;中老年人大多下午有时间——大家几乎碰不到一起。而这个场地也不是所有时间都能用,有时会有另一波人来排练,来表演。所以,往往我有时间了,演员没时间。整个项目变得非常机动。而我就成了一个“战士”。
黎光波:这一次的《情绪记录馆》有些“轻”
《情绪记录馆.新华社区》公共情绪空间
《情绪记录馆》从2014年至今已经进入第八年。它通常以肖像为载体或者理由,拍摄之前公开征集让很多人来到我摄影棚进行拍摄,以此完成互相对话的公共艺术作品。我会在我通过摄影创造的场域里围绕某个话题或问题毫无目的地聊天,比如今年最开心的是什么?有没有遗憾?对明年有什么期待?这些问题看似很琐碎,但我是想通过这些日常的交流把参与者引导到他没有社会身份的交流方向。
因此我常说,《情绪记录馆》最重要的是过程而不是最后那些影像。同时,我更愿意把它视为一个行为或者公共艺术作品,我要不断地通过它和社会的每一刻发生关系,也通过它去进行自己、参与者或观众的三方治愈。每隔两三年,我会忽然想起某一天,某个人,然后将这张照片发到ta的电子邮箱。西塞罗说:“世间一切,尽在脸上。”每个人经历的时间都会呈现在脸上。虽说这些是极其琐碎的日常和个人的情绪,但你通过这些细微的差异性可以感受到社会或群体的共性。
《情绪阅历—发生的和未发生的每一天》黎光波.情绪记录馆X惜福阅历2022.2021.影像征集.每日一问.日历
最早做《情绪记录馆》的那几年,它只有肖像摄影。我拍过一些特定的边缘群体:重症病人、留守儿童,我记录的是一个瞬间,一段记忆,也是生命和时间的本质。我发现,主动决定走进我的摄影棚的人都会将自身的社会属性摘下一部分,我们聊的都是不痛不痒的事。我不会事先告诉他们我需要什么,他们也不会有特定的要求。有人在意拍出来的结果,有人在意自己和我“聊天”这件事本身。我与拍摄对象是一个双向的选择,就像恋爱那样,要气味相投。八年来,我和别人聊天的同时也得到了我自己问题的答案:我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和每个人进来拍照的人聊,聊不同的时代,聊不同的关系,聊不同的命运以及聊他们的生活。他们反馈给我,也造就了我现在的思维。
《情绪记录馆.海上像》2021.09.18-2021.09.22
这次在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的《情绪记录馆》从9月18号开始一直拍到22号。其中一个男生2014、15、16连续三年都参加了我的项目。我们上一次见面时是在重庆,后来他去温州打工,接着来上海。其实,每当我过两年再见到对方的那一刻,我总能马上能想到当时在摄影棚里ta说了什么话。这样其实对方在把秘密给我的时候,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所以我通常拍完就不会联系或者生活中会避开这些秘密,啊哈哈哈。他的故事就是:来上海三年,有了爱情,就在拍摄的前两天哈哈哈。
还有一个老友,认识6年,一直没有机会走入《情绪记录馆》的这个摄影场域,这一次终于参与了进来。也通过这次的一问一答,加深了彼此之间的了解。
这次和我以往的展览不同,这次的项目的所在地是居委会空间,它不是过往的艺术空间或者公共商场,这个场地的特殊性代表了它和这个社区未来会发生的很多链接。我记得有一些爷爷婆婆跑进来聊一会儿,问我可以拍吗?我说可以啊,然后就相互搀扶着走进摄影棚,边走的时候边说多久没有在摄影棚里好好拍一张照了。
你看很多人都在笑,其实他们也有他们的故事。因为这次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是放在社区空间,我希望我的参与可以给这个空间留下更多温暖的东西,比如感情或者比如那些真诚的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但是有情绪的过度,有由悲到喜的过程,就像我们面对的环境一样。每个人都有疼痛的部分,人的表情总是一个表象,有人用笑来掩盖,也有人用悲来宣泄。
《情绪记录馆.写给上海的一封信》 手信.互动
除了《情绪记录馆》,我专门留了一个空间给一直坚持的手信板块,大家可以在这里给上海写一封信。另外也和西西弗惜福阅历合作的《情绪阅历-发生的和未发生的每一天》,它在某一方面完成了我总在拍摄后无法对观众进行提问的这一个遗憾。每个人可以撕下一张代表你重要日期的日历,回答日历上写的那个问题,把答案写在墙面上。当然,那上面的影像,是在前期征集的其他人重要的日子。你永远不知道你的那张影像会被谁撕走,不知道别人是因为影像、日期或者是问题?这些是很未知的东西,也是生活让我感到万分惊喜的东西。我所选择的那个日期上写着是一个爱情的问题,刚好在随机摆放的时候那张图正好是我为了纪念上一段感情时所拍的图片!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缘分!所以你要不要撕一个你的日期?
《情绪记录馆.扭出一个城市》.未知扭蛋社交装置 黎光波.情绪记录馆X张钊瀛
在门口处,我还与艺术家张钊瀛合作了《扭出一个城市》未知社交扭蛋互动装置。任何人可以在这里放入自己的联系方式,或者扭出一个他人留下的“城市”。如果扭到我的,我就给TA拍一张照;如果扭到张钊瀛的,他就给ta画一张画。我们会在不同阶段里补充一些新的扭蛋。在这样把自己唯一的联系方式交给未来不知道的对方,我觉得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相信每个参与者都在某个层面上是志趣相投的同路人,也相信大家在这座城市,可以遇见一座新的城市,然后去拥抱吧。
张钊瀛:花两块钱,在“娃娃机”里抓个艺术品
张钊瀛作品《24小时收藏室》
很多人都有过抓娃娃机的经历,可能人生中第一件“藏品”就是从游戏城里的娃娃机里得来的。我在很多地方做过娃娃机的装置。它像是最常规的游戏厅,里面有霓虹灯一样的光照,有由我定制生产的玩偶,有可以操控的抓夹,一切都和原始的娃娃机很像,但又有一种陌生感。它像一台展厅,像一座微型的美术馆。
我想用最小的空间,让参与互动的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人生中第一件艺术品。我做的是“良心娃娃机”,我把数值调得很容易抓取,是希望让大家能在整个过程中能够完全地介入,在一项被预设的游戏流程里得到轻松、有趣的体验。
这次娃娃机来到长宁新华社区,周围有各种让我们灵感迸发的空间:历史悠久的居民楼和老别墅,沿街的不同店面、发型屋、面馆、服装店,社区各类服务空间,如居民调解室、文化中心。我希望这些娃娃机可以去往不同的角落,把它和城市的历史、建筑、风尚、饮食、文化等不同层面依次串联起来。
张钊瀛作品《24小时收藏室》
因此,我在不同点位设置了运载不同内容的娃娃机。比如,在“情绪记录馆”,我和黎光波合作《扭出一个城市》。你可以花50元——是的,我们专门把金额拉得很高,最早还定在90元——扭出一个陌生人留下的联系方式。但其实,你花了这些钱,得到的是城市中一个陌生人最私密、最珍贵的东西,TA的个人信息交给你了。那你是不是要和TA认识一下?这在于你的选择。
在另一处,娃娃机里面都是印有艺术史的名流符号的玩偶。梵·高、弗里达、安迪·沃霍尔,这对了解艺术史的朋友们来说真的太熟悉了,但艺术离公众可能还有点远。不过这不影响大家的参与——通过娃娃机这种很轻松的方式,来连接这座城市和这里的人,同时又用很亲民的价格得到一个在艺术场域中的“艺术品”,这是可行性非常高的方式。现在我刚刚装了一小时(注:采访时间为9月24日),已经有100的收入了。当然我做这个不是为了挣钱,所有的费用都会用作补充新的玩偶,让这个项目,让这个“展览”在展期内一直活跃下去。
张钊瀛作品《24小时收藏室》(细节)
抓娃娃的过程轻松有趣,但我还是想借此提一提背后的思考。主要有两点:一、“买即生产力”,二、如何消费艺术品?当艺术家参与到整个艺术机制中,TA既是作品的生产者,也是作品本身的代言人。消费和刺激享乐的同时,我们是否需要重新定义自己的生活?当你在玩这个娃娃机的同时,如果能感受它和城市演变之间的一种关联,如果能感受到它背后的思考,那么你得到的将不只是一个玩偶,而是一个“藏品”。
其实我很少把这一件(组)作品植入到深入居民生活的公共空间。它也加大了落实的难度。这次其中一件放置在一家面店的门口。一开始,店家不能理解我们。我在那里吃了好几碗面,一次一次地向店主解释——我们是政府支持的项目,是与社区连接的,是公益的。可老板关注的问题始终是:电费怎么算?娃娃机得到的收入怎么算?租金怎么算——我们中午时间生意很好的,你不要来谈,之后谈。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也让我重新认识一家门店的历史和店家的心态。我开始知道,这里什么卖得最好,有哪些回头客,他们主要服务的客群是哪一类人?你会发现面很大一碗,也很便宜,做小生意,所以每一份都算得很市民。
张钊瀛作品《24小时收藏室》(细节)
有意思的是,面店旁边是一家发型屋,发型屋老板看到娃娃机后问:这是艺术?为什么摆在那里?是广告吗?那怎么没给我们也来一个?怎么城管没有来通知我旁边有个娃娃机了?不是公益的吗,但上面有写价格……我对他说,你也可以申请啊,我也给你做一个。在这里,每天都会遇到“问题”,也要解决问题。这是我们以往很少遇到的情况。
我来自广州,不会说上海话,但上海对粤语文化比较包容。这一次的项目中,我们对这一区块做过不少调研,感受到上海这座城市的不同切面。其实艺术并没有高高在上,也没有有意地与人拉开很远的距离。它实际上是很基础的问题。而我想用这一组散布在多个角落的娃娃机,让人感受到艺术和生活其实很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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