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裴刚

　　《寒士》为2022年李津新作，以清淡细劲的线条勾勒人物衣纹，以墨晕染高帽、长髯，衣冠楚楚，面色肃然。人物样貌是李津画中常有的“我自己”形象，颇有东坡居士小像的意味。借用历史图像的皮壳，转述为今天的另一种景观，向内观看或者称为“从时间的后面，远观此刻”。(李津艺术百科，李津雅昌指数)

　　不禁让人联想，在苏轼一生的沉浮荣辱中所持有的冷静、旷达的态度，以及诗作中对苦难的傲视和对痛苦的超越。在此情景下，与人们惯常记忆里热情拥抱世俗生活的画家，产生了别样的观感。

　　小像旁又有题书：“悲伤之雾，遍布华林。”原文引自鲁迅先生文集中评《红楼梦》的两句。隐约间，似有悲音。在繁华表象之下，犹如幻梦，喧嚣与寂寥，欲望与超脱的交织。

　　近年，一系列新作诞生，作为李津摆开的雅集宴饮，已然不是甚嚣尘上，热气腾腾，满满“极度消费主义”的浮世欲望，甚至那些附着在男女情色、爱欲，舌尖上的玩世趣味也都悄然的褪去。

　　宴饮虽然依旧丰盛，但少了些“荤腥”，有点儿“素”。

　　“这次展览与以往的作品的‘丰盛’稍拉开了一些距离，更私密、自我，是我日课式的独白。不仅素了，也安静了些，笔墨上也更靠向传统。”李津站在站台中国最新个展的展厅里，看着近年画的这些新作，感觉很踏实。

　　日课&修行

　　上世纪八十年代李津在西藏的生活体验，目睹了藏区的生活、信仰，面对生命的态度。面对不断“消耗”的生命，感悟人生短暂。他直面真实的肉身，在艺术中直接表现饮食男女的世俗生活和饱满的人间爱欲，以表达彼时“及时行乐”的心念。

　　自面对这几年的疫情以来，生活状态随之改变，面对可能出现的不确定性。在被动禁足的条件下，他回到自我，自己给自己找乐趣。他觉得：“最厉害的人就是会逗自己玩的人。”

　　李津为了寻求被疫情打破的平衡，寻求内心的安宁和创作状态，去天台山的寺院里小住了一些时候。

　　每天早晨四点左右起床，便开始自己的日课——抄经。在寺院中随着晨钟暮鼓，并无市井灯红酒绿的喧嚣，依从同样的作息、吃斋修行。

九华悟禅 2  18x27cm 纸本设色  2022

　　“在寺院里的这段时间画的一批画，带有‘香火’的气息。”李津画《罗汉》灭除烦脑，解脱生死，受人天供养，其罗汉的形象，状貌古野，用笔坚劲曲折，如铁线勾勒。《罗汉》粗眉大眼，形象夸张，笔墨凝重。

　　《佛祖心中留》、《金光妙品》等作品或以佛教公案典故作为内容指向，直指人性中的善恶，破除遮蔽本心的大智慧。画面中有一众僧人比丘的形象，又有护法大鹏、猛虎，形象古拙，线条自在拙朴、洗练，墨色晕染温润有度。

　　近些年，李津常常自然而然，在不刻意间以寺院、罗汉、松树的图像入画。《济公》是李津佛道画中的系列作品，笔墨老辣清透，济公超脱凡俗的形象饱满勃发。

　　画中济公活佛形象，何尝不是与画者心像空间的对应。

　　在李津的体悟中，中国画传统中的“白”，并非指向表面的形式，而是向内的心理空间。走进其中，如同进入另一个世界。

　　独白&转向

　　今年农历二月二龙抬头的当天，李津与三两好友同游北京龙泉山，并攀爬上了历代修行人的秘境。

　　“仅仅一根很细的铁链，下面便是悬崖，当天刮着大风，我又有些晕高。”李津如今谈起，认为这是一个大机缘。此地山石高古，怪石嶙峋，与周边全然不同。

　　进入逼仄的隐修洞中，仅容一身，盘腿坐定，望向远方。心境仿若进入另一时空，当下忘却山下的繁华，一片清明。

　　从山中归来，李津便画了龙泉山的一系列作品，其中《体道难》便是画家在洞中打坐的背影，也是彼时于山野秘境中的独白。

体道难 1  25×34cm 纸本设色 2022

　　“草堂图册系列”中《道士图卷》上题字“一念身不求无病，身无病则贪欲易生。二处事不求无难，世无难则骄奢必起。”出自《宝王三昧论》的“十不求行”。修心以“苦病”为良药，是个人“养心”的真言，亦是画者气格体现。

　　李津画上常常题字，或引用古诗词“幽室发逸响，良辰入奇怀”抒情，以表达对高蹈遗世的向往，摆脱樊笼，归于自然。或有引自佛教经典的“妙觉常春,五阴本来真”，以偈语破除色界幻象，直指本心，超拔物外。这些题于画面上的只言片语，在有心人的注目下，却是向内关照，明心见性的窍诀。

　　李津近年来对传统文人生活的回望和靠近，也是在“养心”，降低虚耗的过程中，逐渐的转向?

草堂图册系列 1  38x43cm 纸本设色 2022

　　成熟&退步

　　“我这批新作品与先前热闹鲜活的作品比，似乎是退步了。但从境界的成熟看，这些作品的松弛平和，是年轻的时候不能比的。”李津自觉在新作品中，最为重要的依然是最真实的直觉和感受。

　　“春之歌”系列是个展中欢娱和感怀，花山肉海和荒野小径的两极同时出现的系列作品，与前期的作品产生承接契合的关系。《春之歌1》中寂寥的“我自己”与古塔比丘;《不宜的距离》春暖花开里美女花海与鲜味满满一起堆叠，近乎溢出画面;《春之歌3》在喧哗中的宴饮场景;《春之歌5》隐逸于林荫下的高士......在种种情景中，李津以近乎“种树叶”方式，面对极其繁复的画面，画面气息贯通整体，而不失精微。

春之歌5 230x53cm 纸本设色 2022

　　“我早些年喜欢肥厚的树叶，现在很自然的就画松树。”《春之歌5》在林间氤氲暗淡的山野小径上，站立的“高士”，颇有些繁华落尽的落寞与孤寂，再或是缱绻深情后的怅惘。

　　相对于“春之歌”系列，“草木有情”系列等等的尺幅是非常小了，笔墨却尤为松弛，用笔爽利简括，往往是“以小见大”最见真性情。如《草木有情 10》两山间的半月，用笔稚拙，着墨疏淡，寥寥数笔，便画出“尤如莲花不住水,易如日月不住空”的禅意。

　　日常&游历

　　天津张窝的青绿大萝卜，在李津的笔下青翠欲滴，根须恣意，与自己的长髯倒是有些相似。“时蔬系列”中东倒西歪的青绿大萝卜、大白菜是北方冬季最常见的蔬菜，各个根茎饱满，叶片肥厚，亦如李津笔下生命力勃发的人物。

　　70年代的人还记得冬储大白菜、大萝卜，是段难以忘却的记忆。北方冬季全家老幼最惦记的日常，就是准备冬储大白菜、大萝卜。在大街上拦了进城菜农一车车的白菜萝卜，家家在有土地的地方挖坑，埋进吃一冬天的白菜萝卜......

　　李津在游历的旅程中也常常随手拈来。“巴伐利亚故事”系列就是在餐厅用餐期间，随手画在餐巾纸上的作品。画中人物肥硕饱满，肉身脂肪喷薄欲出，异域风情尽显。与其他游历作品相互关照，形成艺术家生活艺术的一个生动的侧面。展厅内又准备了风格样式与展览气质对应的桌椅，方便翻阅画册和看作品、交流。

　　结语

　　“站台中国一贯的风格是干净和单纯，还有一定的形式感。”李津觉得在这样的空间里才符合现在的心境。

　　当代水墨作品的展陈以及装裱与传统中国画的卷轴不同，从每个系列作品在空间的中展示节奏，到当代水墨作品似油画框架装裱的方式与作品所呈现的气息相合。

　　新展犹如新作，作品从工作室进入画廊，经过策展团队的空间布局;体现策展思路的作品安放;每件作品和整体空间光线的调配;每件作品精心的装裱设计;最终艺术家看到的是与工作室内所见不同的观看体验，李津说每每观看自己的新展，又会读出很多心得，而每次都无法预设。

作者：裴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