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山水画巨匠李可染先生众多弟子中，乃至于在当代中青一代的山水画家中，王镛无疑是最有代表性的。除了因为他的山水画表现了一份古雅与清新、粗犷与精微之间奇异的圆通以外，他的书法与篆刻创作同他在山水画笔墨语言、形式构成和整体气韵的营造方面的互动与交融，对当代中国山水画的创新与创作的启迪作用必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显示出来。

　　80年代，王镛以叶浅予奖金一等奖的优异成绩在中央美院研究生班毕业并留校任教。他的书法篆刻作品问世后，即凭作品中表现出来的鲜明的个性和风格备受书坛关注，更卓然成一家之风范。他的书法立意高古、粗犷质朴，取法于六朝碑版，胎息于汉魏简版，并以视觉性极强、充满现代感的整体气象出之。特别是他的用笔长短兼顾、软硬兼施、满幅纵横、一任自然而功力内含，可谓前无古人。他的篆刻苍润奔放、古拙奇崛，掺合汉晋砖瓦文字、三代铜器铭文乃至于秦汉古印之神韵而自出机杼，从而以其真率、质朴、自然、大气磅礴、与自己书法风格高度统一的印风而成为当代篆刻界最具有影响的开派人物之一。

　　然而，最能代表王镛艺术成就的是他的山水画。甚至可以说，他的书法与篆刻其实是围绕他的山水画艺术而创作的。古人云：“丹青难写是精神。”而王镛的山水画最具魅力与新意的地方，正是那份任心灵与性情自然流露，以书法骨力与金石韵味表达出来的写意精神。

　　就王镛的山水画而言，他的写意精神首先表现在对传统山水笔墨程式的重组与改造上。这个改造是指建立在他已形成的书法骨力与用笔之上的改造，重组则是按照强化意境与纯化表现语言的现代意义上来进行。为此他不再满足于以单纯笔墨来再现某种丘壑山水的状物功能，而力求发现并强化运笔过程及水墨变幻中出现的种种节奏与律动，变传统的惨淡经营为笔笔生发的随笔转。因此，王镛笔下的丘壑多是他胸中的丘壑而非某种具体山势与云水的写真。欣赏王镛的山水，我们会不自觉地随着其笔墨的律动而进入到他独特的境界之中—那劈面而来的雄厚山峦，那苍然浓郁、气宇宏敞的老树，那简朴错落并不十分具体的村庄，乃至于那落霞余晖和晴朗天空等等，似乎都在大气流衍中生成并显露出勃勃生机。

　　王镛山水画中的写意精神，还表现在他的古雅与冲淡，而这恰恰又是他的性情与风格的体现，也是他不同于乃师李可染写实山水的地方。王镛山水的古雅，从外表看，似乎来自于他诗书画印四绝又相互圆通的传统文人画气质，而从根本上说，是他找到了一种“契机”，也就是说他强化了古代优秀山水画作品中的某种潜在的现代感或现代的构成意识，找到了以抽象笔墨形式来表达全新意象与意境的转折点，他笔下的一山一水、一石一木，较之传统的表现手法更具视觉冲击力量。然而，王镛山水中的境界又是冲淡的，不是吗？他用笔上的从容，用色上的单纯，形象上的简化乃至于水墨渗化中那淡淡的放纵，已经从心中的氤氲转化为笔下的烟云了。

　　技法上的创新，无疑也是王镛写意精神的显示。他的构图造境，强调的是大势与气象而力避繁细。其景多取近中，境则多取高远，强烈触目。他的笔法，则是以点线交织的纯而又纯的语言，在单纯中求得丰富的层次变化，在随机中求自然的水墨交融，从而把乃师李可染的层层积染和古代山水中的勾皴点染色色俱全，省略为皴擦合一的长线大点间的组合与合成，在单纯中见变化的同时进而突出了书法骨力与金石气韵。另外，王镛山水画创作的过程也是创造性的，也就是说，他打破了传统山水画先勾皴再擦并层层积染的程序，而借鉴了书法与写意花鸟兼勾带点相互映衬的一次性过程，从而使画面中的点线、块面与色彩之间的转换得到了高度的统一与和谐。

　　成此小文之际，恰逢王镛的大型山水画册出版，有机会一睹其山水画近作的全貌。相信王镛作为当代为数不多的书画金石兼长并在相应领域取得非凡成就的山水画家，必将开创出新一代写意山水的新风。

　　注：本文于发表于《中国国际航空》（1998年2月）。

作者：朱培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