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倩

本文现场图片由北京画院提供

1919年，齐白石作为一个“北漂”，正式定居北京。

他当年的落脚点——法源寺，一座坐落于北京宣武门外教子胡同，见证了中国千年历史沉浮的千年古刹。

法源寺也是齐白石的福地。从这里开始，他开启了此后数十年大开大合的艺术人生。

这块沉淀了千年的历史福地，自古以来就与中国文坛渊源深厚。明清时期，法源寺就是文人志士聚集游览、春日赏花吟诗诵唱之地。

京城曾有四大花事：法源寺的丁香，极乐寺的海棠，崇效寺的牡丹和天宁寺的芍药。

人间四月芳菲尽，也是文人墨客吟诗作对浪漫时。时代演变至今，京城四大花事仅有法源寺的丁香流传至今。

法源寺“丁香诗会”据传始于明代，至清代极盛，著名学者顾炎武、大清名臣纪晓岚、爱国将领林则徐、书法名家何绍基等历代名人，都曾在这里留下足迹和诗篇。1924年春天，印度大文豪泰戈尔在徐志摩、林徽音、梁思成陪同下游览了北京法源寺，赏丁香，瞻古刹，在文坛史上留下一段佳话。

砖纹若鸟稿

29cmx21cm 托片

北京画院藏

释文：己未六月十八日与门人张伯任，在北京法源寺羯磨寮间话，忽见地上砖纹有磨石印之，石浆其色白正似此鸟，余以此纸就地上画存其草，真有天然之趣。

齐白石也曾应邀参加丁香诗会，他还曾留下多首和法源寺有关的诗句。他来京后的多件作品创作于法源寺，其中就有《砖纹若鸟图》，上题“真有天然之趣”，道出白石老人的艺术精髓。

将时间拉回到百年后，又是4月丁香盛开之时。

“真有天然之趣——作为诗人的齐白石”丁香诗会在法源寺举行，来自法源寺的法师、著名诗人、北京画院的学者共聚法源寺，在悯忠阁前诵读诗文。

著名诗人西川、著名诗人师力斌、著名诗人安琪、北京画院宣教部主任罗元欣、北京画院理论部副研究员张楠分别诵读了齐白石的诗歌。西川先生还诵读了一首泰戈尔专门写法源寺的诗，师力斌先生有感而发专门作诗一首《法源寺丁香》。活动由北京画院理论研究部副研究员张楠策划，齐白石艺术国际研究中心秘书长王亚楠担任主持。

诗会现场

座谈会现场

诗会之后，嘉宾们相聚齐白石旧居小院座谈，追忆与怀念白石老人的诗情画意，重温与传承数百年来的文坛雅事。以下为座谈会观点综述（口述）：

▋中国佛教协会驻会副会长宗性法师：暗合古今妙趣

在丁香花开的季节，我们与北京画院一同发起诗会系列活动。围绕齐白石先生在法源寺画的那只小鸟画面上题的“真有天然之趣”这个主题，很荣幸能邀请当代诗坛的领军人物和多位专家来到法源寺，在悯忠阁诵读了齐白石的诗，也诵读了法源寺有关的诗。

刚刚那个场景让我想到清代诗人张问陶，他曾经在悯忠阁的墙上绘制过一尊“接引佛”像，也曾经在这里留了诗，张问陶是清代重要诗人，他还有一个名字张船山，是“性灵诗派”的领袖，媲美乾隆三大家。

在他之后的很多年，齐白石老人与法源寺也有着特殊的因缘。读张船山的诗篇，也蕴含着“真有天然之趣”的内涵。

而今天，我们在这里的交流，让更多人认识到了不一样的齐白石，这好像都是暗合古今的妙趣。

谈到“真有天然之趣”，我觉得很多艺术家在不同的艺术方面都会有这样的气质。过去从文学的角度，我们能看到情感和灵性，就是最自然的流露。白石老人在法源寺的这段经历中所作的诗篇和画作，我们也能感受到的这样的气质。

当下我们生活的时代，物质文明高度发达，反而容易给我们内心和精神上带来一些压力，此时我们再重温白石老人他们当年的修养，反观当下，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在生活中回到这种“真有天然之趣”，回归我们自然的情感，回归我们的灵性生活，才能让我们每个人成为有综合素养，拥有真正健康自在的人生。

▋北京画院院长吴洪亮：“要到历史的现场中去”

今天，一进法源寺，扑鼻的丁香味道很雅致。

这种雅致让我想到一个概念，就是“要到历史的现场中去”。北京画院理论研究部主任吕晓说，她们研究齐白石画洞庭湖，就要看齐白石画的洞庭湖，也要去看洞庭湖的真实状态，观看这两者的异同。

今天，我们则要在法源寺这个“历史的现场”重新思考，思考齐白石，思考“丁香诗会”这一传承文化的传统，感触很不一样。刚才站在悯忠阁前诵读，现在坐在法源寺里座谈，也和在其他场所聊这个主题有不一样的感受。就像一进门体会到了丁香之盛，这种在“历史的现场”感触特别多。

谈到《真有天然之趣》这张画，我每一次介绍齐白石都会谈到这张画，这是齐白石的一件代表性作品。我想再过些年，可能除了《蛙声十里出山泉》，应该是《真有天然之趣》最有名了。

2005年，北京画院成立美术馆后的第一个文创，我们做了一个本子，就叫《真有天然之趣》。我觉得这代表了齐白石艺术中很核心的部分，这对于整个中国文化、中国艺术来说也是很重要的，真、天然、趣，这句话里所指向的趣味、品格，都跟我们今天讨论中国文化独有的价值是有关系的。

马上就是齐白石诞辰160周年，北京画院正在筹备“齐白石诗歌”主题的展览，我们今天有幸邀请三位著名诗人，讨论一个作为诗人的齐白石，感触颇多。

▋北京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著名诗人西川：重新认识齐白石

来到法源寺，在悯忠阁面前诵诗，看到游客站在台下听诗。

齐白石在法源寺待过，而我们读的是齐白石的诗，刚刚又在院子里看齐白石的画，我对齐白石的认识一下就不一样了。

关于齐白石，每一个人都多多少少都知道他，但每个人都只知道他的一部分。比如他在画虫草时，画得严谨、细腻、守规矩，是那种往里收的画；但刚才看他的山水册页，可见他画山水时又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状态，让我对他的艺术又有了新的看法。看艺术家的大小，就和诗人的大小一样，大艺术家的开合度会更大。

当今我们的教育系统中训练出来的艺术家，会训练技法和手艺，但是不会训练一个人的开合度。所以我们经常说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是没法训练的。

齐白石的艺术创作就有这种开合度，就如我们看他进入某种状态之后，绘画已经无所谓好坏了，是状态的表达。就如我们经常会用某种艺术思潮来看文学、艺术的变迁，你不符合这个思潮，似乎你就落伍了，但艺术的这种状态不是任何一种艺术思潮能取代的。

就像他画一幅小鸟“真有天然之趣”，就到了一种浑然的状态。今天我们看似在讲述“作为诗人的齐白石”，但是现在我觉得，齐白石是无法穷尽的齐白石，在各个方面总会有新东西，再往前走或许还能看到新东西，今天带给我很多触动。

▋《北京文学》执行主编、著名诗人师力斌：切身理解艺术

师力斌：今天来到法源寺丁香诗会有了特别出乎意料的收获，不虚此行。也没想到距离我工作2公里的地方，竟然有这么一个历史悠久、文脉深远的地方。

诗会诵读了齐白石先生的诗歌，观看了齐白石先生的画，给我带来深深感受的是，我们一定不要从大众、网络平台、自媒体去理解一位大家，而一定要设身处地、近距离、踏踏实实地读作品，这也是我近几年特别深的感触。杜甫带给我这样的感觉，今天的齐白石又带给我这样的感受。我们很多文化经典都被传媒以传媒的目的塑造的，但是我们一定要读作品，切身去理解文化艺术大家。

西川先生讲齐白石的每一幅画、每一首诗都表现出来齐白石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齐白石，今天对于齐白石的了解也打破了我此前在传媒中了解的齐白石。我觉得，可能我才刚刚开始真正认识我此前所自认为熟悉的齐白石，这是我今天最大的收获。即将迎来齐白石160周年诞辰，作为中国近现代的文化大家，越走近他，越能看到他的天地宽广，看到他的艺术才华的高超。

▋著名诗人安琪：对“我”的一种激活

今天来到法源寺，接受了历史的教育和美学的教育。为什么我们需要走进有深厚历史现场的地方？其实就是我们对自我的一种提醒。我们经常处于一种生活化中的“我”，容易受生活琐碎所限制；但是当我们踏进有历史感的地方，就会唤醒我们身上不一样的“我”。

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各种“我”，但是大多数“我”在平时都处沉睡状态。所以为什么我们要走出去？走到自然山川，走到有历史深厚遗存的地方，这是对我们自身的一种激活。今天来到法源寺，就是对“我”的一种激活。

十年前，我来过很多次法源寺，也认真拜读过李敖的《北京法源寺》，我知道这个地方有太多风云际会，也知道无数历史人物都在这里发生过交集。北京众多的寺庙，我觉得法源寺最大的不同，就是它具有一种家国感，从创办一开始就是唐太宗为打高丽阵亡将士安魂的地方，这里很悲壮，不同于风花雪月的地方。

今天来到法源寺，则是从另一种角度切入法源寺，才知道泰戈尔、徐志摩、林徽因那张很经典的照片是在这里拍摄的。知道了包括齐白石在内的很多文人和这里的关系，这呈现了法源寺在历史的悲壮之外的另一面，浪漫的一面，美学的一面。

我每次到一个地方，跟很多高手们在一起讨论，都会有很大收获，对我的知识有一种补充和注入，我深刻理解“听君一席话”的含义。

就如我看齐白石先生的画，属于外行看热闹，看不出门道，但是当专家们解读之后，我就看到了白石老人的奇妙。

我在阅读中了解到，“自由的心性”是齐白石最大的创作动力，他的生平和奇闻趣事也体现了“自由心性”和“无法无天”，当然无法无天并不指狂涂乱抹，他依然是有章法的。

真正的高手就像齐白石先生这样，人很自由，画表现出一种大格局，但其中又有章法，这非常值得我们深思。

▋北京画院理论研究部主任吕晓：诗歌 打开齐白石的研究新领域

这是我们第三次到法源寺，从最早的来寻觅齐白石的足迹，到齐白石旧居的挂牌，再到今天来到这里诵诗座谈，已经过去4年了。

我从2009年进入北京画院，一直在研究齐白石，研究山水、花鸟、人物，但诗歌我们一直不太敢碰，毕竟隔行如隔山，对于齐白石诗歌的研究我们必须借助外部专家的力量。

去年的《齐白石研究》是第十辑，正好是齐白石的诗歌，齐白石说他自己“诗第一”，当然有很多人不认同他的观点。

但是我们经常讨论一个问题，那就是齐白石为什么能够从一个木匠成为艺术大师？我觉得和他一直努力成为一个诗人有很大关系。诗歌是齐白石能够跟文人进行对话的一种工具，虽然有人不太认同他的诗，但他一直力争要成为一个诗人，在诗歌上下了很多功夫。

或许，他的第一本诗集最初动意要出版，也许就是在法源寺时。1916年，齐白石把他以前的诗都抄下来，1917年请樊樊山作序，那时他就在法源寺居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付诸出版，直到1928年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和画集，当时他已经在筹划出版第二本诗集了，1933年3月1号出版的《白石诗草二集》。

齐白石这一生邀请很多文人给他题跋，其实都是为诗题，诗歌成为他跟文坛链接的重要一点。

平时在读齐白石的时候能感受到，他的诗很直白，但却能体会到他的情感，开心、伤心、思乡的情绪都能在他的诗文中感受到，甚至他的很多印章也经常用一句诗词。他的题画诗非常有意思，能把人生的理念、情感都倾注在其中。北京画院收藏的齐白石诗稿，能看到留下的很多修改琢磨的痕迹，这些都是我们去研究齐白石走近齐白石的一个很重要的材料。

在绘画、书法、篆刻之外，真正要走近齐白石，除了要读他的日记，诗歌也是一个重要方面。我们也特别希望真正研究诗歌的专家们加入到齐白石研究之中，打开一个新领域，真正走近齐白石内心。

▋吴洪亮院长结语：

北京画院因为有了齐白石，就变得更有个性，更有厚度，也更有趣了。一个机构如何能有生命力？我们要依托对前人的研究，前辈们也给了北京画院特别神奇的力量，也希望在对历史的挖掘中找到延长线的能量。

说北京画院其实是保守机构，但是把“保守”两个字拆开了，“保”和“守”都是好事，我要“保”和“守”的也都是好东西。

西川老师说齐白石能让我们一层一层拨下去还能找到鲜活的好东西。我来到北京画院工作已经二十年了，从最早做齐白石，到现在依然还能找到研究上兴奋的点，我跟好多朋友说：“再过二十年，我们还有兴奋的事儿干。”

即将迎来齐白石诞辰160周年，这一次我们聚集在这里讨论“一个作为诗人的齐白石”。我想这是一个开始，此后应该能激活更多更有意思的事。

活动现场精彩图集：

丁香诗会嘉宾合影

嘉宾观看法源寺石碑，其中包括道阶法师弘法颂碑

作者：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