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博物馆事业的发展，是中国博物馆事业发展的一个缩影。

通过东莞，能够了解到东莞博物馆事业的发展与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博物馆事业发展的关系。这实际上是解剖一只麻雀，是一个案的研究，而通过这一个案的研究，能够了解到东莞大力发展博物馆事业的重要意义，以及它在周边地区和在全国的影响力。显然，与很多著名的博物馆像比，东莞虽然有古代和近现代历史文物的遗产，也有一些出土和现存的实物，可是，它与一些以资源闻名的地区相比，明显有着在资源方面的欠缺。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中国的博物馆发展以及博物馆的现状和它的影响力在一定的程度上受到资源的制约。资源比较丰厚的地区，比如属于县级市的山东青州，虽然是县级，而博物馆却是县级中最大的，其新馆在今年5月份刚开馆，5万多平米的建筑面积；比如像四川的三星堆、金沙遗址博物馆；比如湖南省博物馆和湖北省博物馆因为有了马王堆和曾侯乙墓的出土文物，还有前几年出土的海昏河汉墓等，都是由资源来决定博物馆的规模和社会影响的。如果没有挖到相关的墓葬，不仅没有相应的博物馆，而且已有的博物馆也缺少重量级的藏品或镇馆之宝，更难以建立起在这个专业内的地位。

东莞的博物馆事业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依靠自身在社会发展中累积起来的经济实力，包括公众对于博物馆的认知。这就在一定程度上避开了资源的局限性，但这种局限性并不可能完全弥补，也不可能完全消除。毫无疑问，这里如果一夜之间发现一个重要的墓葬（最好是夏朝的），并发现很多罕见的重要的历史文物，那可能是一夜成名，就可能成为年度的“十大考古新发现”，或者是“百年重大发现”。这是中国博物馆事业发展的一个特点。而这样一个特点也决定了区域性博物馆的建设，并关系到后来发展。以青州博物馆为例，它是2008年国家文物局评选“国家一级博物馆”中83家入选单位内唯一的一家县级博物馆。这个一级博物馆意义是什么？很多人不了解，这是一个来自于国家层面的认知和很高的奖赏。而这完全是和资源联系在一起的，因为挖到了数量众多的北朝时期佛教造像，而这里的佛教曾经是盛极一时。因为有了这一在全国产生广泛影响的重大发现，所以，就在当地建了博物馆。因为有了重要的馆藏，其馆际之间的交流也是非常活跃。客观来说，老的青州博物馆在县级博物馆里已经算是规模较大的，超过它的并不多。可是，从发展来说，建了如今更大的县级博物馆，这完全取决于藏品。

当然，在世界范围内来看，博物馆的社会影响力和专业美誉度基本上都是以来于藏品。你如果没有一定数量的藏品，没有高等级的重要藏品，你只能湮没在诸多博物馆之中。这又比如卢浮宫如果没有《蒙娜丽莎》和《断臂的维纳斯》，还有那些能够代表西方艺术史中不同历史时期的重要藏品，那卢浮宫只是巴黎的一座古代的宫殿而已。而今天举世闻名的卢浮宫博物馆，正因为它有了累积起来的丰富的馆藏。它给予我们以启示，博物馆何以伟大？是因藏品而伟大。

东莞在发展博物馆事业的过程中非常艰苦。但东莞非常努力克服了自己在藏品方面的不足，来寻找它的地域上的特色。而这样一种地域的特色对于东莞来说非常的重要。如果说它的经济体量和社会影响力，远远超过青州有几十倍上百倍的GDP，可是，却难以去建造5万多平米的东莞博物馆。不是说没有能力造更大的，而是你展什么？你展的东西有人来看吗？这是一个影响它建设与发展的瓶颈。因此，东莞博物馆不能走“大而全”的路线。东莞博物馆应该在集群的发展方向中通过若干有特色的博物馆构成一个群体，使这个群体有丰富的历史呈现，有多样的近代史的内容等。这就是说如果以东莞博物馆来牵头，加之可园博物馆、举重博物馆，以及其他一些有特色的博物馆，由它们构成一个强大的东莞博物馆群，而彰显城市多样化的魅力。

这就是在一个专业的发展过程中，人们能够看到一些城市中有巨无霸的博物馆，但有些城市中并没有这种大体量的博物馆，这应该是和城市规模相应的，和城市中的历史文物与艺术品的藏品数量相关的。把城市中的一座博物馆建设好、管理好，很重要，而博物馆的特色更重要。特色博物馆的专业属性是它的不可比性，比如像瑞典的沉船博物馆，体量、规模、藏品都无法和世界上著名的博物馆相比，但它却不可替代。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不能没有大英博物馆、卢浮宫、大都会等著名博物馆的话，那同样也不能没有沉船博物馆。这就是博物馆的基本认知——博物馆因多样而精彩。

在东莞强力推动博物馆建设的时候，需要有一个很高的眼界，需要有国际化的视野，要以“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来统筹博物馆事业的发展，让博物馆的发展在现实中不仅要找到对标的城市，而且还要创设一个属于自己的标杆，成为别人对标的对象。东莞博物馆应该显现出它独特的存在，而这种独特的存在是通过比较而实现的，是通过自身的专业成就而确立的。因此，东莞应该做一个盘点，看看东莞有多少、有什么样的博物馆资源，应该怎么样去发展，往哪个方向去发展，这些问题都是非常重要的。只有正确的认识自己，才能找到自己的定位，才能避免同质化。

东莞现在有50多家博物馆，有公办的，也有民办的，怎么样在发展中规避同质化、低质化的问题——这是非常难解的难题。当然，这一难题在中国很多城市的博物馆建设中都存在，具有普遍性，只要看看东莞周边城市的博物馆，就能略知一二。博物馆没有特色，而是在低水平的发展中表现出同质化的问题，这就很难提升城市的文化形象。东莞所面对的问题在周边的很多城市都有，比如像深圳、广州都存在这样问题，以国家的财政资金来支持建设和运营，比如说在广州有广东省博物馆、广州艺术博物院、西汉南越王博物馆以及5家革命史博物馆，还有广东省美术馆等，这是见证城市城市实力的博物馆格局。其中像广东省博物馆和新建的广州艺术博物院都有很大的体量。而东莞到广州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公共交通也比较发达，相形之下东莞不可能对标广州而出现那些大体量的博物馆，这不仅是城市规模的差距，而是属于公共文化财产的藏品所决定的。

在建设博物馆的热潮中，现在很多城市博物馆的建设都出现了重数量、轻品质的问题，往往是用数量来说话，用数量来显现发展的成就，一说就是城市中有几十家上百家的博物馆，一说就是“博物馆之城”，但看看这些博物馆有几家是拿得出手的？有几家是像样的？这些应该有一个基本的评估；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基本的评估，仅仅是通过抽象的数量来说事，并不能反映本质的问题。实际上数量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因为这个数量包括规模，只是外表，只是建筑。今天中国各地的博物馆，大中有大，正如天外有天一样。盲目的追求“大而全”已经成为博物馆建设中的大问题，西施效颦，只是比较规模，不去比较藏品。没有多少藏品，没有几件一级品，没有能够代表时代的历史文物和艺术品，就建了一座有相当规模的博物馆，结果里面是空空荡荡，疏可走马，不得已要搞出了“沉浸式”以及声光电。而外表的光鲜与内部的不堪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所谓的“大而无当”有很多博物馆都可有成为典型的例证。

现在的问题是，博物馆的建设应该有一个正确的价值观。如何看待东莞博物馆事业的发展也需要一个重新认识。能够看到它的不足，就能找到前进的方向，而一味的说好就是捧杀。在全国性的博物馆低质量发展的过程中，博物馆整体发展的水平堪忧。省级博物馆除了自己的收藏所反映的地域性文物发掘的不同之外，大概的管理模式，包括体制，包括财政资金的支出等都是完全一样的。还有我们的用人机制，馆长的任命等几乎是完全一模一样，像东莞在全国招聘馆长只是个案。同质化限制了博物馆的进一步发展。如果不能在很多问题上来解决制约博物馆发展的瓶颈问题，就很难在一个短时间之内赶上发达国家的博物馆发展水平。

另一方面来看，中国的博物馆才110多年的发展历史，而西方发达国家却有300多年的发展历史，尽管改革开放以来我们总体上比西方发达国家建设博物馆的速度上要快很多，但问题也是明显存在的。一方面是我们要有耐性，要看到进步与发展；但不能因为耐心而成为一种惰性，因为惰性而耽误事业的发展。

我们的问题在哪里？应该做一个总结。比如说很多博物馆建设的时候，基本上是举全市之力，一次性投入有3个亿5个亿，甚至更多，可是，在整体规划的时候却没有考虑配套的运营资金，没有配套的收藏经费，没有配套的展览经费，没有配套的人员编制，如此等等，一切是建好了再说。然而建好了，建筑巍峨成为地标，这时再说那些没有考虑的问题就难了，可能人都找不着。想想看，一座数万平米建筑面积的博物馆只有10来个编制内的人员，甚至可能连库房都分不到一个名额，而像馆长和副馆长、书记和副书记、会计和出纳、办公室和保卫，都是标配；甚者，有的新馆就三五个编制，库房都得交给物业去管理，这之中问题的严重性是当初规划者所忽视的。然而，规划博物馆的建设却没有配套的政策设计，比如说建5万平米建筑面积的博物馆，应该有多少年度的运营经费？应该有多少人来管理？收藏费、展览费应该是多少？这些都没有考虑和研究以及落实，所带来的是后续很多无解的难题，甚至投影仪换个灯泡的钱都没有，因为预算中确实没有。而人员中因为大量使用劳务派遣却没有配套的专项资金保障，所以，很多博物馆只能用出租场地来解决这个问题。

东莞不同于中国的很多地区，其优势表现在2个方面，一是各级领导的重视，反映了这一地区重文的优良传统；第二是公众的热情。虽然公众的热情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他们对于专业的追求，但是，这种热情是需要保护的。这种热情对于发展东莞的博物馆事业是有帮助的。博物馆的发展如果缺少了公众的支持，它就难以存活。公众是博物馆的重要组成部分；没有公众参与的博物馆，藏品再精，展览和各方面的研究做得再好，却没有人来欣赏，只能说是徒劳的，只能成为策展人的孤芳自赏。所以，能够吸引更多的公众进入博物馆非常重要。

（本文根据2023年7月8日接受《东莞日报》记者采访的录音整理）

作者：陈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