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女性画家，一旦成熟起来，必定是十分挑剔的艺术家——我说的是“风格”上的挑剔。有如那些天生丽质的女士们对穿着风格的挑剔——按照符号学的说法，她们必须要让自己从普泛的灰色人群之集合中赫然“标出”，所谓“穿出自己来”以不同于他者。这种与生俱来的“独备一格”心理，使女性画家在创作中更趋于“风格化”的追求，尤其是语感与形态的“风格化”。同时，由于女性心理的潜意识作用，这种追求还常常会导向“单向度”式的“剑走偏锋”，使其更亮烈而又不易判定其稳实的走向。对此，我们无从也没有必要去深入勘测这种“单向度”之风格化的价值属性，关键是这样的风格是否改变并打动了我们的审美视觉与心灵？
　　身为女艺术家的石英，却没有“剑走偏锋”，而选择了坐实务虚、由中正而别出的路子。
　　石英的画，风格很明确，也很显豁，但并显得不突兀或乖戾，有内在的亲和性乃至普适性的品质，是那种可以作用于我们纯正视觉审美的“风格”：依然是那些我们熟悉的北方自然山水、土塬村落，甚至更普通、更实在；依然是那些我们熟悉中的传统笔墨、传统画法，甚而更纯粹、更简要，但却又是那样“润物细无声”般地暗自改变了一些什么——那一向的“熟悉”中，没有被完全表现出来的部分；或者说，她为某种我们所熟悉的“标准”的“山水”与“山水画法”，赋予了一些新的气息和别样的风致。
　　对此，石英的恩师崔振宽先生将其概括为“平淡天真、朴拙典雅”；贾方舟先生称其为“润含春雨”般的“淡墨山水”；张渝则以“清洁”一词命之，赞其“情与景合，意与法会”，“于飘渺中有了从容的气象”。这些都是十分到位的行家之赏评。
　　我读石英的画作：读气息，得素宁之质；读笔墨，得清逸之美。二者和谐共生，相融相济，方至“情与景合，意与法会”之境界。
　　中国山水画，无论传统理路还是现代探求，是求“势”还是求“韵”，都最忌“繁”“燥”二字，其关键在于乱了气息，有违汉语语境下以“静穆”之美为根本的精神诉求。因此，于文本于人本，素宁之质，最为难得。
　　读石英，透过她笔下的“淡墨山水”，沁人心脾的，首先是这种朴素宁馨而又淡定旷远的纯正气息，而读之沉久后，更有一脉清华而葱茏的诗意，如云烟般萦绕低回，引申品读。“至味则淡”，但必须是诗意的淡。近年画淡墨的画家不少，如石英这样以气质之素宁、心境之淡远而应和淡墨之“清洁”之“典雅”且出诗意者，却是不多。一方面，石英所画题材，多取近景小景，不失写生的鲜活，又有与其景物促膝而谈的亲近，一种相拥的情态而非凌驾的隔膜，如此生发的内涵之蕴藉，方有自然而然的诗性存焉。另一方面，作为女性画家，她们看人看物的视觉，总是带着情感之电与灵魂之光的，这样的视觉可能会失真，却从不失诗意。石英的“淡墨山水”，可谓充分发挥了这一诗性视觉的特征，连其在画中隐隐透现的一缕忧伤（源自自然和女性生命之本质的、原始的忧伤），也是那样素朴与恬淡，却更加加深了视觉的“乡愁”，让我们在她的画中，重返初恋时期的乡村记忆，打捞起那一抹如青涩年少心境般的朦胧之美、清纯之美。
　　有如最高的美学即是最高的道德，而最淡的笔墨即是最纯的心性。石英取淡墨抒发其山水情怀，纯是心性使然；或者说，是淡墨山水选择了人淡如菊、秋逸本天成的石英——我在这里故意将“秋意”改写为“秋逸”，是想强调于石英而言，在中年午后的艺术旅程中，将其创作的主要方向，收摄着力于“淡墨山水”，确然合乎心境而化生独在之风格——不入清秋，不知天高云淡；中国笔墨中多有野逸、朗逸之美，而能得秋之清逸者，或方能进入另一层境界。这境界在石英可能才刚刚领悟一些，未至化境，但其已经呈现的品质，确已十分难得：细细勘察她的创作轨迹，我们不难发现，她总是想比自然中的山水说得更多，却又总是试图用比自然更少的“语言”来说出这样的“多”，而这，已是一个优秀画家必备的艺术自觉了。
　　显然，这种出于本色、发自心性而“素面朝天”的画作，不太适合殿堂式的展览——布展在一起的石英式的“淡墨山水”，至少在笔触和语言肌理方面，难免有重复相似、互为消解的遗憾，而更适宜以单幅的语境置于厅堂雅室来细读。或许像石英这样的画家，永远也做不了更不愿去做“时尚T型台”上的“模特”，而只是喜欢守着一个下午之悠然心境的艺术女性，在净化自己的呼吸的同时，也净化了自己的艺术视觉。而身处今天的时代，让艺术气息和艺术语言亦即人本与文本都能回归单纯、回归自得，不但已成为一种理想，甚至更是一种考验：平庸或超凡，端看是否过得了这一关。
　　总之，在我看来，截至目前为止的石英式的“淡墨山水”，更像是一场素色的彩排——不乏缺陷和问题，但无疑具有可信任的未来。正如我在赠给石英的一首小诗中所写到的：总是山水中人方解得山水真精神。读石英的画，知己者一眼便可看出，“秋逸”本天成的石英，实在是打早就得了山水真精神的山水中人，还愁她画不了好画？
　　2011-1-25于西安印若居
　　[沈奇，诗人，文艺评论家，西安财经学院教授，陕西美术博物馆学术委员]
　　通讯地址：西安市咸宁中路125号西安财经学院东区045信箱
　　邮　　编：710043　　宅　电：029－83211656
　　　　　　　E-mail:shenqimail@yahoo.com

作者：沈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