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们地方上的乡前辈叶少蕴与人论书，曾有“怀素但传草书，虽自谓恨不识张长史，而未尝秋毫规模长史，乃知万事必得之于心，因人则不能並立矣”之快论，意思大概是说书法一道，其最难得者，全在能取法前人，自出机杼。也有人总结出古今名家的成功秘诀，称“眼高手高”四字，尽可一语破的。近人王静安谈艺，创境界一说，首例即援宋人晏殊《蝶恋花》词之名句“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谓一切景语皆情语，想表达的应该也是同样的意思。故世所称善观文字者，不独能赏其语言技巧，更兼能考其襟怀气象。有登高望远、识见过人 在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才有意义，待“蓦然回首”之时，即大道告成之日。词学如此，书道亦然。

　　吾友朱元更浙江湖州人，其地世称笔都，山水清远，邑风儒雅，士民皆以吮毫拈管为乐，故历代以来书画宗師出了不少。朱君少时即有墨癖，瓣香颜柳，秉管自研，虽乏名師点拨，耳濡目染日久，笔下亦自能窥其堂奥。青年时期为生计累，曾有一段时间勉力经商，奔走南北。但于书艺上的用心，未尝有一时半刻抛掷，自言一日不握管，心中便觉怅然若失。古帖法书，秦简汉碑，充塞旅囊案间，与文件帐册相映成趣，可称书坛佳话。稍得闲暇，便心蓦指划，静心研习，且时有会心之处。中年一度负笈京师，从王镛、刘恒、刘正成诸名家游，得其悉心 指授，视野更为开阔，书艺遂大进。尝于酒后与人论艺，把杯临风，慨然谓曰：“字好不好，要三百年后的人说了才算”，其襟怀之豪迈、志向之高远，当可想见一二。

　　我与朱君相交有年，虽一书艺一文学，彼此各有所好，平时也难得有机会见上一面。然每有杯聚，快谈纵论之余，承其出示身边所携之新作，静观后每生感慨，知道他多年來于此所下的功夫，已是相当之深。笔墨一道， 虽说是贵乎天成，后天之力自也不可小觑，所谓滴水穿石，磨铁成针，功到自然，天下欲成大事者莫不如此。黃山谷当年提出“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字便如人意”的说法，已道尽个中机枢。但心如何转腕?手如何转笔?靠的自然就是一个悟字，一个勤字。今观朱君近时之书，厚重古拙，气息淳雅，居今行古，法度谨严，如同鸟语空林，风行水上，有自然成韵之妙。其师朱关田先生“千亢沉厚，静正是从，求高质于先贤，取神妙于自身”之誉，非深知者不能道。适逢他的书法新作集行將付梓，嘱为之序，谨赘数言，非敢以为序，不过聊述梗概、兼及交谊，以志贺忱之意而已。

作者：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