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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口子说:“立柱,看了你的画,心里难受好几天!”
立柱惊喜道:“我的画果真有恁么大感染力!”
我问立柱:“你为什么这样画?墨是黑浊浊的墨,色是混浊浊的色,乱而无序,叫人心情沉重。”
立柱若有所思,说:“我想画出一种RAN(粘,方言)泥感。农民的艰生命运就象雨在泥里行路,沉甸甸一脚RAN(粘)泥,又不得不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挪。
“我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艰难地从农村挤进城里来的。就像小说《人生》所表现的,同样一个人,要么是城里人,要么是农村人,中间只隔一条线。
“有一次我从美院回老家,刚下火车,远远看见一位中学时的好友正在站台上同几位搬运工一起卸货,混身灰土。我向他走去,多听不见了,想同他拉拉话。未料他看见我,头一低,躲到暗处去了。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我很难堪,好多天心情特别沉重。我们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农村娃,同班学习都名列前几位,如今我成了城里人,他仍是农村的下苦人。我理解他的自尊心,好像混得不如人,不愿见人。难道变成城里人的我同原本的我不一样了吗?我想起了鲁迅和润土。”
那年夏天,立柱邀我去老家玩。那是清一色两层红砖小楼的新村,家家门前栽着新的小树,垛着发黑的麦积。我们来到废弃的老堡子,这里老树蔽荫,断垣藏狐,流连其中,真有点“聊斋”意味。立柱带我到他家的老庄基,他的先辈世世代代就住在这里,他就出生在这一个还有一点残迹的土坑上,井旁的皂角树干黑叶绿,老奶奶和母亲纺纱织布的地方早已蒿草没膝了。眺瞩之际,传来一阵秦腔戏的哀烈悲声,立柱说那是苦音慢板。声音来自一家半颓的土坯瓦房,山墙将倾,靠两根树干支顶着,立柱说这家人并非不是勤劳人家,曾光景过人,后因天灾伤了元气,家境艰难,现在别的人家都到新村盖了新房,老堡子里只留下他一家住户了。立柱再也不语,默默地走向红砖墙的新村。
立柱又领我去邻村寻找童年的感觉,这里依旧是一个老堡子,很大,可以想象立柱家的老堡子原来也是这样的。快到村那头时,一位黑瘦的大娘在破旧的门旁悄声唤道:“立柱!蓉娃回来了。”我随他们进入院里,一个显得同大娘同样黑瘦苍老的女人从偏屋里闪出来,也叫了声:“立柱!”于是就一声苦,一把泪地哭诉起来。他们谈了许久。我从他们的谈话中约略听出一点脉络:这个女人是大娘的女儿,立柱当年的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后,嫁了一个男人,这男人没几年就病逝了。又改嫁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却是一个虐待狂,每当歇斯底里大发作,只会打老婆。逼得她没了活路,只能偷跑到娘家来躲,已经不知多少回了。立柱劝她到西安找份工作,并答应给她找一个善良的人家去当保姆。回家的路上,立柱告诉我:“她原来也是班上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学习成绩好,人也活跃,跑进教室象飞进来一只花蝴蝶……”说到这里,又是好一阵沉默。
呵,命运感!我明白了,立柱拖泥带水的抽象黑墨块中凝铸的是农民的命运感,是立柱在人生经历中深切体验到的农民的命运感!难能可贵之处,他从农村挤进城,并不是单纯为了扔掉“农民”身份,他有了知识,开了眼界,提升了思想,不然,他说不出这么一段铿锵有力的话:
“中国是农业国,国人的命运就是农民的命运。中国国土阔厚,中华民族聪慧又极能承载苦难;西北大塬本属艰生地,环境就没让我们轻松活着。这般土地,这等人生,艺术上应多是大正剧、大悲剧,不该多是风花雪月,无痛无痒,让闲人茶后、观玩的闲物。我的画不想让人做雅玩之物,而是想同知心者交心,画出存活在这一方泥土上的这么一群人的气与血,画出我对人生体悟来。”
作者:程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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