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与
李新辉相识是在二〇〇五年仲夏,他给我的印象至今历历在目:一个外表清秀、少言寡语的大男孩,似乎还有一点傲气,他笑咪咪地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夹着香烟,我们简单交谈了几句,突然对他有一种久违的亲切,因他有浓重的昆明口音,便问起他是否昆明人,他惊讶地说是呀,我说我们是同乡啊。
从那以后我们经常聚会,我也常被他邀请到家做客。我总是说,新辉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太太是荷兰人,俩人膝下一双漂亮的男孩,在家里新辉还那样充满快乐地微笑。我们闲聊,话题非常广泛,我们有一些看法各不相同,大家又各持己见,但为了彼此的友谊我们决定不争论,就这样,我们就成为了可以求同存异的挚友,除了喝酒聊天,他每每让我看他画的新画,我知道他一直在画星星,直到如今,我看他画的星星已经有八年了。
第一次看新辉的星星,感觉特别好,他的《星》系列所传递出来的空濛而旋转的虚幻存在给我的无限遐想,以及一种难以解释其理由的愉悦心情,还有那种持续向外扩散延伸的光波——从无到有,然后沿着一条奇幻的轨迹再回到原点,它仿佛在告诉你,这一奇幻之境的发生都在我们无法触及的世界之外,或许发生在我们自己也无法洞察到的内心。新辉的星星不仅以它一种简单而纯粹的童话般的色彩勾起了我的童年回忆,也传递了另一个无限的我们无法企及的天外景观,急速的波纹喷发着无穷尽的能量,向无限之外的无限扩散,而我们所居住的这个渺小地球不过是沧海一粟。
遥远的星空变幻莫测,那星星的光斑,流星的踪迹,漂移,闪耀,浑融,如同童年时代双手举起万花筒,在三棱镜中看到那种的绚烂,那种色彩与光线交织而成的梦幻与空灵,使我们回到童话世界,那是我们心目中的天国,是光波照耀天下永远不散的筵席。在李新辉的手中,使世界变得愉快的魔术原来如此简单,其实这一切都有自己的源头——就如他早期的《小人》系列,同样充满了童话般的天真无邪的游戏性愉悦,用麻织物堆积而成的构成,厚厚的肌理质感,让作品呈现出丰满神奇的欣悦效果。新辉的充沛兴致总能想出新鲜的玩意,他耽于幻想的态度实在妩媚动人——这些便是来自新辉童年时代的记忆与灵感,驱使他不断创作出具有小小诗意的延伸形象。
我觉得,造成李新辉心灵特征的,首先是一种忠于感觉的精神,善于捕捉微妙的色彩关系,浅与深,静与动,在与不在,有形与无形,以及悉心分辨其中细微的差别,以形态、线条、色彩、构图直到梦幻之境,总之,是通过点、线、面,经由元素与细节,逐渐推进,最后造成一个总体,内在的联系性得到了近乎完美的程度,使得星的意象成为了活的流动物体,达到了幻想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内在统一;其次,新辉懂得节制地运用色彩来表达简洁的主题,使它们之间的关系更为舒服更为和谐,他似乎更喜欢抽象叙事,排斥当下流行的跟风样式,没有怪异和庞大,没有杂乱无章和哗众取宠,新辉似乎更喜欢明确而又固定的抽象轮廓,他把自己作品的意境限制在一个较容易识别、又能激发想象力和易于被视知觉所捕捉的形式之中。
另一方面,新辉并没有生活在一个童话世界。毋庸置疑,今天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感受到来自时代的冲击,惊悸,孤独,抑或不同形式的压抑,新辉也会画些别的,比如他的那些灰色调的素描——地铁里的人群,他们赤裸着,男人和女人,孩子和老人,人们被迫地拥挤在城市化飞速发展的潮流里,被裹挟着朝着一个并不明确的方向驶去。新辉的《灰色》系列中的星星与前述的柔美《星》系列有所不同,他用对称的大小星星以及澳大利亚土著的点画手法分割出尖锐的棱角,澳洲土著的点画本来是一种原始巫术,用于震慑荒漠里伤人的猛兽,但我愿意相信这并不是新辉一种无意的挪用,在那段我所不知晓的时光里,我猜想新辉一定也挤在流动的灰色星星里,周围的男女老少令他想起了尚未开发的南半球。
但是确实,新辉似乎更为关注人以外的世界,因而在各种观念上,新辉更为旗帜鲜明地对于一些事物都有着自己的原则与观点,也许这造就了他与大多数当代艺术新潮都保持距离的习性,他有意无意地逃离了当代艺术的“现场”,这也就使得他的作品多年以来好像一直没有“在场”的感觉。而留给人们的印象仿佛只是现实世界以外的美感,它的针对性是逃离世界的,是内心运动的。
李新辉同大多数艺术家一样,他也愿意调动各种艺术手段和材料来表现,从具象到抽象,从架上走向用各种材料的运用,用身边可以抓住的任何东西在他的作品里呈现出来,正如他所说,工业化的到来不仅仅带来生活的便利,同时也制造了更多的困惑和紧张;消费时代的垃圾成堆即将淹没了城市,他曾经把垃圾变为艺术,以环保的艺术形式来提醒人们,但同时他发现自己也在消耗这些垃圾时,同样是在制造垃圾,他还是放弃了,重新回到了架上。
外表上看,新辉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既沉默又快乐的人,他喜欢和朋友一块儿喝杯酒,大家在一起时,大多数时间他总是愿意做一个倾听者。安静,沉默,快乐,愉悦,敏感,内向,李新辉能集这一些特征于一身,我想或许就是他生在云南昆明的缘故。云南是美丽的,云南以人生为节日。平时我虽然很少听到新辉说起故乡,或许他的视野早国际化了,甚至还把他的目光投向了鸿蒙太空,不过我一直固执地以为,一个艺术家不论是否常常说起童年,但是他的童年记忆是不可能被彻底遗忘的,即便在潜意识中依然会对孩提时代充满复杂感情;哪怕新辉固执地以为他眼里的世界早就不分国界和地域,但是他的那些无意识地流露出童年情怀的那种飘渺梦境,依然不可抗拒地通过他有意识艺术创作呈现于世,所以他总是对他所拥有的一切充满了感激之情——无论是生命、艺术还是其他什么,正如他的星星,在不可触及的天穹向他遥远地诉说。
作者:刘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