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有近十个年头，培尔兄都是沉寂的，不动声色的。一贯处事圆融为艺精进的他，身在热闹之中而能自甘寂寞。以我对他的了解，便断定他会有一个大的动作。果不其然，今年八月在郑州周公(俊杰)《书法美学论稿》发行式上遇到他，他送了一套沉甸甸的书给我并客气地说给你增加行李了。培尔兄没有辜负我的期待。我感到由衷的高兴与自豪。这是四卷本精装的函套本著作，分山水、书法、篆刻、论文四编，总页码近千二百页，可谓洋洋大观。而仅凭外观，其印刷设计之精美也是国内稀见的。展卷细读，就更觉可观了。有意思的是，培尔独具匠心地给每一卷一章节都予以命名，而且诗意盎然，禅味很浓。山水卷叫清溪浮槎，书法卷叫烟外樵歌，篆刻卷叫松下横琴，文集卷叫独坐幽篁。再如文集中分了“镂云筛月”、“神与物游”、“漱水濯雪”、“问梅消息”等四个章节。这不仅仅是新颖，是独出心裁，而在我看来，这里有一种精神意向——它将领引读者诗意的行旅，隐隐间觉知到有一颗诗心的跃动，而这诗心也即文心，通于禅心，是技进乎道的考量，故有着更深切的意味，堪耐品味。

　　说培尔通“禅”，非妄言也，有书法证，有文字证，有行为证。早先看培尔书法，我只感到他追求的是逸笔草草的文人气象，追求“逸气”是书法上很高的境界，这也反映在他的画作和篆刻上。后来，看得多了，便知不仅如此。朱培尔的大智慧发乎本心，也源自于禅的参悟。“禅”是什么？禅是心的原态，是生命的共相、永恒相。一个艺术家如果在生命的本原意义上求得了“圆觉”和“妙悟”，他就会迈向生命的圆满，艺术也便一通百通了。最早觉知和体认培尔慧心的是一次偶然的机缘。十五年前，我们在离开张家界的火车上，他提示我不要太过执着，因为过于的执着会阻遏心性的自由，则近于迂了。他还让我看了他祖父的画，虽然只是几张彩色照片，但一切都明白了。其实，禅与艺术相通，参禅与为艺都讲慧根。培尔的慧根是在艺术上发露表现的。我注意到他的一则《创作手记》如此说：“我觉得一个艺术家，即使做了什么‘主席’理事之类，或者有幸被某位评论家列入值得关注的‘人物’，但历史的长河中未必就真的可以留下些什么。对任何人而言，需要的仍然是对自己艺术创作的清醒认识与正确定位，吐故纳新，勇猛精进，从而继往开来。”放眼当下书坛乱相，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智者的超越吗？认识培尔已二十年了，他虽置身话语中心，却不求闻达，而能做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这需要怎样的心量和定力啊！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大觉悟，而在实际中践行则更其难能可贵了。

　　谁也无法否认，艺术是人类精神的一种路向，一种可能。艺术的终端，一定是指向精神，指向心灵的。培尔通“禅”，就是在内心里培养一种禅宗精神，以宗教的情怀回答艺术的根本问题。在培尔看来，禅宗作为一种哲学又并非是一种纯粹意义上的哲学，因为它也讲情和重情。它特别强调个人的“心”对外物的决定作用，认为个体在直觉、顿悟之中，可以而且能够达到一种绝对自由的人生境界等，都同艺术创作和艺术审美过程有着极为相似的地方。也正是在这一点上，朱培尔找到了他的艺术的精神指向和最终落脚点。艺术与“禅”的这种通约性使他果敢地抖落掉一切有形与无形的尘埃，在精神的三角形斜面上一直奋力前行。例如他的大篆，风骨清举，脱略了金石味的凝滞而平添了冰清玉洁般的温润，直把一种空灵淡远的逸气淋漓纸上，尤以“归马洗爵”一联为最佳。又如他的小字行楷书，既能沉着稳健，又可以痛快淋漓。“以含蓄求爽利，以质实求清空”，正是他小字的特点。其用笔得于法而不拘于法，借势发挥，一任天真，吞吐着一股刚健婀娜的豪逸之气，这一点置诸当下尤为显豁。再如他的草书。培尔在他的一则《创作手记》中说，“草书创作必须敢于睥睨人世的一切，敢于挣脱世俗的层层束缚，必须有一种自由的心灵。”他认为因了这种创作冲动涌起后才有的“自由”，此时的“心”已逸出现实。这也许是一般读者很难理解朱培尔的地方。朱培尔草书下笔凌厉，锋毫郁勃，体态摇曳、气势连绵，随意生发，一泄千里，真做到了所谓“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这种不计工拙的肆意挥霍，其支撑点是形而上的心灵意象而决非止于形而下技法层面的诉求。所以，有时会感到某种杂乱——“乱头粗服”，有时你又感到线条失控——“无法而法”。但你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整合能力——他是把一些杂乱无章的音符统摄在一个梦幻般的旋律之下而成为玄妙的乐章。这与那种“任笔为体、聚墨成形”的书写有着本质的不同。其格调依然是清逸的，只是多了一些曼妙，一些意外。如果说小字行楷多了一些遒劲豪逸之气，那么，他的草书则呈现了柔韧连绵的力量。需要指出的是朱培尔有时是不守规矩的，他的草书中甚至不按草法行事，是草意的行书。但他的别开生面则是显而易见的。也可以说，这也构成了朱培尔草书的一大特色。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圆”，它是“圆满”，无所缺憾的。它是一个“全”，味味俱足，是一个自性自足自适的意义世界。自性即本性，本乎初心。般若常在，不离自性，自性亦是皆慧性。培尔以艺术参悟人生，以人生证悟艺术，追求意义的圆满。建构了属于他也属于这一时代的完整的精神世界，这亦是其自足性的一面。而在我看来，朱培尔的意义恰在其自适性，自适而又能适人，那就更其高贵了。性即自然，所谓“不知其然而自然者，非性如何？”所以，性的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统一同时也就是自然的新的含义。不可否认，朱培尔是有大抱负的，他圆融的处世和清奇的艺术必将为这一时代的文化生态提供更多的建设性意义。

2011年12月18日于长安万庐

作者：吴振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