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阿西相识多年，他给人最深的印像，概括起来是两个字：大气。然而品画不等同于品人，品人式的画评，容易流于隔靴搔痒而不得要领，容易陷入对画作的过分主观而丧失必要的独立性。

　　善于表达的人是有福之人，而善于以艺术的形式来表达内心世界的人，则更是上苍的恩赐。然而，如何以艺术的形式完整、及时地表达内心世界复杂的变化与涌动，这其实需要诸多条件与时机，比如技法，比如风格，比如当时的情绪状态，以及作者本身对人世的思辩力、感悟力等等。因此，绘画创作，在大多数时候，并不能完全同步于绘画作者本身的思想，有时是滞后，当然，也有时是超前的。

　　因此，我在解读阿西花鸟画的时候，便时常感受到不同的阶段性主题穿插其中：生命的自然；内在的挣扎；和谐的境界。

　　阿西的画室偏于城市一隅，画室后庭种植了各种当地极普通植物，或开些小花，或绿草葱葱。阿西将他的画室戏称为“平常花草堂”，可见他对这些平常花草的喜爱。然而，正是对这些不经意、不刻意的平常花草的喜爱，构成了阿西大部分花鸟画的题材与结构形式，即构成了他花鸟画最基本的范式：“师法自然，歌颂生命”。

　　师法自然，歌颂生命，应当说是中国画一个永恒的技法形式与内容主题。然而很多中国画作者，在师法自然到了一定阶段之后，往往会急于追求形式上的变革与主题上的更新，最后抛弃自然范式。而阿西则沉稳执著、一以贯之坚持这种最朴实的花草绘画范式与内容主题，不浮躁，不急功近利，敬畏自然之法，歌颂生命永恒。于是，我们才从他的画作中，看到了对自然范式的独特概括与简约表达，看到了他感悟出的独特用笔与大胆用墨。他不拘泥于所谓过多的技法，没有沉湎于过多细节，简简单单的几棵花草，便将主题诉求表达得淋沥尽至。故而有画评者这样论到：“松散的墨迹间顿时涌现出陈淳、徐渭、虚谷等一堆的名字来，而当面对面坐下来谈起花花草草时，眼前清晰地感觉到的只是一个散淡里透着一丝执拗的阿西兄。笔由心使，墨由心化，其笔墨间也应是这样的吧”。然而我以为，阿西最让人感动的，是他画作中那种透过简单与简约所涌现出来的挺拨的生命感悟与昂扬的内在张力：他的每一棵花草，无不在平凡的乱石块中或似有似无的泥淖中，固执地舒展着身躯，张扬着喷薄的生命。品阿西的平常花草，你会感动得想流眼泪。

　　阿西的写意花鸟，在形式上是风格独具的。一般来说，写意花鸟并不取巧：它不容易进行宏大叙述，亦没有工笔的精雕细琢，一不小心，还容易陷入“文人高仕”的抽象晦涩，或进入斑驳陆离的华丽表达，因此，要在写意花鸟中，开创出自己独特的意境，其实并不容易。可以说，风格是一个画家的生命，对花鸟画来说，尤其如此。

　　如何形成自己的风格？如何表达自己独特的审美取向？如何成为“唯一”的花鸟画家？在阿西的画作中，我们觉察到了他的思考、追求与内心的挣扎。宏大的主题不等同于宏大的叙述，哲思的追求亦不一定能实现完美的表达，因此，主题与思辨性并不是实现宏大叙述的必然条件。在我看来，开阔的意境与完美的艺术表达才是实现宏大叙述的基础。然而平凡的一花一草与宏大的命题、生机昂然的花草与写意的笔墨表现之间，存在着主题柔弱、不易表达细节的障碍。若要形成自己独特的写意花鸟风格，突破这些障碍是首要的前提。如何突破？如何解放自己？我们在阿西的画作中不断看到严格于“取法自然”的绘画范式中努力挣扎、不断尝试的种种突围，看到了在他平凡花草里，努力突现的生命张力、结构上的化境和笔墨技法上的独特运用，更看到了他近期以来越发倾向的大幅制作，如：《花瓶》、《牵牛花开》等，风格更鲜明，张力更显著，笔墨更老辣，立意更开阔。真是以小博大、巧拨千钧之作！

　　其实品画最终还不能离开品人。传统的花鸟画，更容易表现形式上的雅丽，而不容易进行主题内涵的演进。而阿西的花鸟画作，可以说是野性十足——无名花草，恣意生长，且有草必有花，草涩而花润——选择南方的普通花草作为选材立意的主要具象，撷取平凡草木野花绽放的一瞬间，构图拙野，草木枯涩，而花朵滋润，品其画仿如有无形的野花铺满画面，而野花的清香袭面而来。阿西的这种审美取向，可以说既是他对传统花鸟画立意的突破，也可以说是他努力进行宏大叙述的风格升华，这其中种种技法与立意上的矛盾调合，想来也必是经过了相当一段时期的挣扎吧。幸好阿西为人大气，温文儒雅，灵气逼人，所以才能够将此种种矛盾化解，达到超然合谐的境界。

　　我很期待当阿西的花鸟画达到一个更高的境界时将是一个怎样的形态？他在中国花鸟画坛上又将如何写入浓浓的一笔？

　　壮哉，阿西！

（原载于《南方文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