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惊讶庄小尖老师从事艺文活动近六十年——六岁学画花鸟，十几岁上山下乡在海南做版画，恢复高考那年考入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毕业之后从事设计行业拿下奖项无数，中年转型潜心山水画，如今又成一方大家，数十年书法、诗文不辍——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旺盛的精力做好这么多事情?

　　到庄老画室拜访的时候，两幅山水画刚刚完成不久，还挂在墙上。一幅夏日山谷图卷，“高处不胜寒”的清意冲散夏日的暑气;一幅村舍林立，似是村人从远处密林返家，“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生动在眼前慢慢清晰。上下两幅挨得近，远远看着倒像是一幅天上人间了。

　　看庄老的画，常常会生出一种古雅的“瑰奇”之感，山石块垒连起壁立万仞，云气沉沉地凝结，房屋零星散落其间，像是在造心中之境，似是天造地设却又不知是何处景致。让人疑惑不知是置身仙境还是隐庐，这景里却不是住着仙人，而是行走着一位纵游人生的隐士。在《短长亭，古今情》中，云层绵密地凝结在群山周围，平静的水面和岸边坦荡的山坡向远处延伸，长亭另一侧却是虬屈的树木和层叠陡峭的山石枝干直指人心，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传为苏轼的《枯木怪石图》，“子瞻作枯木，枝干虬屈无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其胸中盘郁也(米芾《画史》)”。

　　庄老认为山水画并不仅仅只是画山水，更多的是在画一个人的气度。气度，“风气韵度”，画家的气度在纸笔间的着落即是画面气韵。“气韵，生动是也”，是谢赫六法中的首要法则。气韵作为六法的总体原则引导其他五条创作法则，赋予画面独特的个人气息，触动欣赏者的内心情感，激发强烈的美感。庄老自幼学习书法，“几年一个朝代往回走，追踪溯源秦汉精神”，从未间断;小时候养成的广泛阅读的习惯，从书法和诗文中积累对中国传统美学的感受，起起落落的生活经历都融入山水形态、画面气韵之中，成为庄老山水画精神的内核。“如果没有人的记忆，所有的艺术都只是卖弄而已。艺术讲的是人的故事。”画者，心印也。在庄老的山水画中，就像他用坚硬的态度来回应人情世故，用对艺术的坚持和执着来回应世人给他“神童”的轻率称呼一样，庄老用凿刻的体量线条、厚重的山体造型，创造了一个洗尽沉郁后旷达沉着的隐世桃源。

　　闲谈起落间，庄老奕奕地指向窗外，“看，这会儿天很好看!”不远处临江的位置，雾气蒸腾，缠绵在高楼顶端，所有建筑只有下半截约略可辨。平视眼前这景致，回头看看墙上的山水画和屋里的中式家具，恍惚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青年时期的庄小尖下乡到海南农场艰苦劳动之余仍然能投身版画创作、在设计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突然转向山水画创作了，对于这个世界永远处于渴求和欣赏状态的人来说，无论身陷何境、置身何处都会有无限激情。

庄小尖 《山村》70cm×70cm  1996年

庄小尖 《芦芽山》142cm×70cm  2008年

作者：洪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