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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翔很少画虎。但是,他生肖属虎,而且,一旦蓄发留须,画家之中,能如他那般体格魁伟,器宇轩昂,先天就有“上山虎”气势者,还真是不多。当不在少数的“猴子”级的人物都把自己装扮成“上山虎”进而盘踞一个山头时,姜怡翔却举重若轻地画了一只“下山猫”。
事实上,如果真想占山为王,身为西安美术学院国画系主任的姜怡翔似乎更得天时与地利。然而,他没有。他不但不“上山”,而且还反其道而行之,“下山”。并且,不是以“下山虎”的凶猛,而是以“下山猫”的灵气。这就耐人寻味了。
山下有河流与大川,乡土与原野。姜怡翔究竟要下到哪里?
迎春 180X68 2012年
下到生活中去。
可是,生活纷繁多样,猫下身段的姜怡翔究竟要下到什么样的生活中去?是五陵少年?是倪瓒?是八大?是吴昌硕?是齐白石?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这方面,海德格尔说过一句很好的话:诗意地栖居。基于此,诗人洛夫说:“生肖属龙,于今,连变一条蛇的奢望都淡了。”只有在世俗的欲望淡化、洁净之后,诗才来,意也才来,诗意地生活也才肯过来。当选择了“下山”的姜怡翔图绘的不是“虎”而是“猫”时,他不是没有雄心壮志,而是他的“雄心壮志”在诗意的审美中超越、越拨了世俗的层次,进而抵达了诗意栖居的境界。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如果没有诗意地筑居,诗意地栖居便难免空中楼阁。为此,我必须从姜怡翔的“筑居”来入手,进而考察他的“栖居”。
清人方士庶说:“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故古人笔墨具此,山苍水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或率意挥洒,亦皆炼金成液,弃滓存精,曲尽蹈虚摄影之妙。”
无论是“游水鸭”,还是“下山猫”,抑或“芦花鸡”甚至其他的花鸟虫鱼,姜怡翔大都率章挥洒,曲尽其妙。他的妙处在神不在形,尽管他的创作一直很有“形”。姜怡翔的笔下,物之“形”,不是没有,也不是不重要,而是他的关注点已不在那里。他关注的是日常生活是如何成“形”的。因此,他的笔下,哪怕是花鸟虫鱼,也一定即事、即物、即景、即心。
玉树银花 210cm x138cm 2009年 入选全国美展
这样的好处是贴近生活。帕斯捷尔纳克说过,诗不必到天上去找,要善于弯腰,诗是在地上的。但是,如果诗人不把自己弯腰找到的诗重新送到天上,他就不可能抵达事物的深处以获得意义。姜怡翔的作品之所以具备诗的境界与意味,就在于他不仅弯腰,而且仰望星空。
问题是,以下山的姿态仰望星空的姜怡翔究竟在哪此方面完成了他的“诗意筑居”?
逸。
“逸”之一格,并非姜怡翔的独创。即使是元气淋漓,笔法苍秀的笔墨风格,也非他的创造。董其昌就有此格。秀逸如倪瓒、润逸如吴门画家、狂逸如徐渭,傲逸如八大。逸的审美维度上,古人发挥的淋漓尽致。作为后学,姜怡翔有关逸的审美维度又该指向哪里?
首先,姜怡翔认真研习古人有关“逸”的精髓。如此做法,也就是前人所说的“致广大”。在“致广大”之后,他又有着自己的“尽精微”——他选择了“枯逸”。
他的“枯逸”与“枯寂”和“枯淡”两个美学概念有关。
我们知道,“枯淡”是宋以后的中国文人所偏爱的。苏东坡评韩柳诗,言其“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实美”。此可为“枯淡”美学开山之纲领。这一纲领及其衍生的美学概念,在禅诗中也不少见。但是,“枯寂”则与日本的美学追求有关。
在物哀、幽玄之外,日本美学又特别强调“枯寂”。在《日本风雅》一书中,译者王向远先生曾总结“寂”这个字。他说,“寂”在外层和外观上,表现与听觉上的“动静不二”的“寂声”;视觉上以古旧、磨损、简素、黯淡为外部特征的“寂色”。在内涵上,“寂”当中包含了“虚与实”、“雅与俗”、“老与少”、“不易与流行”四对子范畴,它们构成了“寂心”的核心内容。
憩 68X68CM 2011年
此外,还有“寂姿”。它包含枝折、细柔等。当“枯寂”与“枯淡”合而为一时,姜怡翔的创作便逸出了古人以及当下时人的审美范式,有了自己的艺术风格。
其实,“逸”字最早的本义就是逃脱。当姜怡翔借助“枯逸”逃出古人范式并自立一格时,他的“枯逸”之所以并不使人觉得突兀,就在于他的“枯逸”概念还有很多远亲,比如纵逸、简逸、英逸、野逸等。也唯其如此,他的“枯逸”有了“道不孤”的品格。
“长安画派”之后,陕西的画家很少没有不受其影响的。姜怡翔自然也不例外,比如在关注生活这一维度上。不过,”长安画派“之外,世界画坛关于艺术与生活的表述似乎更加见血。在杜尚那里,一个小便池就可以告诉你,艺术就是生活;而在博伊思那里,艺术就是社会。没有人是艺术家,也没有人不是艺术家;而在安迪?沃霍尔那里,艺术就成了传播,它是可传播的事件。
心向“枯逸”的姜怡翔并没有像国外大仙们走得那么远,但他们对于艺术的表述与创作也的确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他的创作,故此,姜怡翔的”枯逸“之中,又多了一点点悠闲、一点点热情、一点点冷漠、一点点幽默、一点点感伤、一点点无奈、一点点欢喜。所有的要素都是那么一点点,不多也不少。用人们评述才情和尚苏曼殊的话说,便是”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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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古人不同,和今人也不同。但又处处有着古人的微笑以及今人的温暖。枯逸之中,姜怡翔没有古佛青灯,也没有占山为王,弄个“上山虎”的姿态显摆自己的威武。他只是猫下腰来“深入生活”,然后又远远地审视自己笔下的生活。而这个藏在“枯逸”之中的“远”,我一直没有说破。其实,所谓的“远”,在诗学之中,不是指空间距离,而是指心理距离,是指艺术家对于外在世界的一种远远的观望。诗人们总是在更为广阔的时空背景中把握现实。阮籍说的“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说得就是这个理。
下山之后,天地宽广。是虎是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诗意,以及如何诗意地把握自己、把握生活。
“相见无杂言,但话桑麻长。”这是陶渊明的名句。如果不是因为还有更为丰满的精神生活作背景,陶渊明的这句诗就和田头农民的家常话没有区别。而中国文学史之所以重视陶渊明如此诗歌语言,其间究竟,不言自明。而姜怡翔的“下山猫”恰可如是观。
秋意
作者:张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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