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下沉睡了2400年的世界奇迹—湖北省随县擂鼓墩曾侯乙墓的65件编钟出土之后，己吸引了国内外四百多万观众。这不仅仅因为它造型生动，精美绝伦，青铜冶炼工艺高超，更其使人叹为观止的是楚先民最早创造了完整的12音乐体系。它同玉石雕成的编磬、灿烂富丽的25弦楚瑟、流苏羽葆飞扬的建鼓、丝木匏竹等等各种乐器排列组合，构成了凝重浑厚的低音区、金石强劲的中音区和明快清澈的高音区，可以使我们想象出一支乐音色彩极为丰富的古代交响曲团。它们与《楚辞》《离骚》交相辉映，是楚文化的骄傲，也是我国古老文明的象征，足以引为民族自豪。

　　这一惊人的伟绩，深深地吸引了青年画家唐小禾、程犁夫妇。远古钟声如同强大的冲击波震动着他们的艺术灵感，金石的千古绝响在他们耳际轰鸣，高奏着震荡山谷的楚国乐章，在他们内心里浮动着能歌善舞楚人的视觉形象。这种历史的信息，使他们产生了要创作《楚乐》的强烈愿望。

　　这时适逢湖北省东湖宾馆委托省美术院创造巨型壁画的任务。但是，要肩负起这一创作任务谈何容易!他们必须对楚文化史进行更深入的探索。这两位青年同志真是有志之士。他们不是简单地去占领墙壁，而是首先从我国远古的原始文化考察起，站在历史的山巅作纵横观察，对长江、黄河两支不同源头的南北文化探本穷源，进行比较，披阅典籍，广罗楚文物的造型和图案装饰，吃透楚文化的美学特征，以取得创作的自由，为创作具有扛鼎性质的力作进行充分准备。

　　他们在宋玉的《招魂》篇中，发现了“竽瑟狂会，搷鸣鼓些。宫廷震惊，发激楚些”的描述。在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中，看到了追述楚乐的情景：“金鼓迭起，铿锵闛鞈，洞心骇耳”、“山岭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这不就是对激越高亢、惊魂动魄的楚乐的绘声绘色的素描吗?屈原《九歌•礼魂》中，那年少貌美的楚女，手中拿着鲜花，传递如流，交错蹁跹，这不就是在高昂激越的音乐声中罗衣从风，长袖交横的载歌载舞吗?弥漫着浪漫主义激情的《楚辞》以及其他大量的文献、文物，尤其是独树一帜的楚国彩绘漆器，使他们激动异常，并以倔强的毅力占有了极为丰富的素材。还在于他们就生活在星罗棋布的千湖之省，奔腾激跃的万里长江，云蒸霞蔚的江汉平原。长期的耳濡目染，更使他们领悟到楚文化美的深意秘旨。邈远奇丽的神话世界，对超人的自然魔力的巫术崇拜，祈求人生与宇宙的和谐，这些渗透了楚先民的审美意识和对理想美的追求等楚文化的特点，有了较深的认识。《楚乐》作者正是把握了楚国这个浪漫主义王国如醉如狂、豪放不羁，由神话、诗歌、音乐、舞蹈交织构建的审美心理，侠才壁画呈现出在一支具有三楚雄风的庞大乐队伴奏下，以翘袖折腰、散花群舞、五彩缤纷的壮观场面的主体画面。由深邃黝黑的底色衬托出波澜起伏的歌舞旋律，在金碧辉煌的楚国乐器周围，音波缭绕，形象众多又不相重叠，分层铺张横陈，突破了时空的界限，色彩凝重而又单纯，以整体气势夺人，使之与整个建筑物融为一体，达到了高度的和谐。这是他们辛勤耕耘的重要收获。

　　这两位作者在借鉴楚文化传统时，力求发扬楚艺术的想象自由、天真烂漫，跨越历史空间，宏观开阔，微观深入;抽象中有具象，具象中有抽象等特长，摒弃了巫术狂热、图腾崇拜、祭祀礼仪等过了时的陈迹，给整个画面赋予了歌颂人生、肯定健美的积极含义，真可以说是思想者的艺术探索。

　　现在大家对壁画创作正在进行多种多样的探索和尝试，可以说是百花齐放，各领风骚。在大胆吸收外来艺术营养的同时，如何使壁画艺术沿着民族艺术的轨迹和主干线发展，也已成为大家认真思考的问题了。因为现代艺术的复兴，越是具有民族精神、民族特色，越是牢固地建筑在民族艺术的伟大根基上，它的美学价值就越是具有国际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说，民族气派也是艺术创新的灵魂。《楚乐》的作者也正由于对三楚文化进行了一定的研究，并且以新的艺术思维方式进行创造，才取得了无愧于千古绝响的楚国编钟的、令人一唱三叹的艺术成就。

　　两位作者都是学西画出身的，基本功也较深厚。有了这个根底，再潜入民族艺术源流的深处，把根系扎在东方艺术体系上，不只是在博物馆里广采博征，并且下到宜昌陶器厂去作工艺制作试验。他们拜工人为师，每天清晨进厂，深夜收工，从做砖、刻绘、上釉、装窑和选择最佳窑变的火候，失败了再来，在工厂紧张制作一年零三个月，汗水与泥巴掺在一起，不达令人满意的艺术效果不止，因而才能创造出崭新的艺术形式，开拓出艺术的新天地，使古乐更发时代光采，博得了专家学者和几乎所有观者的高度评价。

　　南方气候潮湿，且不说像敦煌壁画那种工艺材料在江汉水乡难以永久保存，即使地处干燥环境的云冈石雕，有些也已被侵蚀风化得形象模糊了。楚国留下的能够经受时间考验的艺术品，主要是漆器、陶器、青铜器、玉器等耐侵蚀的硬质材料。如何选择一种适应南方气候特性的壁画材料，也是必须认真解决的难题。他们认为，运用火的威力进行化学反应制成的陶版，是相当理想的一种壁画材料(还没有发现历史上武汉地区有过地震的记载)。那么。这种“火的艺术”当然是极有发展前途的了。陶釉晶莹灿烁、浑朴古拙、厚重单纯，经过熔炼，具有经久不衰的魅力。实践证明，他们的这一选择和试验是成功的。

　　近几年，从首都国际机场的壁画创作为起端，新兴壁画已在各大城市崛起。在这方兴未艾的潮头中，唐小禾、程犁两同志合作的鸿篇巨制壁画《楚乐》(画面达65平方米，系由1144块陶板拼接而成),无论在创作构思、艺术表现乃至工艺制作上都是一个新的突破，堪称为当今第一流壁画。

　　1982年3月，当安装壁画的脚手架拆除之后，站在这巨幅壁画之前的这对年轻夫妇，在经历了一年零九个月的日日夜夜紧张工作之后，面对着几乎用他们全身心的血汗凝铸的一千多块陶版，心里的激动伴着泪一齐涌了出来。

作者：周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