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圣贤，必有四方之游焉。盖四方之山水，质有而趣灵；四方之人文，风殊而情妙也。观乎山水人文之所繁富，广吾见闻，明吾察识，裕吾情怀，则焉能不叹乎宇宙之大、造化之奇哉？昔孔子观乎大水，称其浩浩无尽、绰约微达；尧张乐于洞庭之野，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此皆籍山水内充于我也。吾国山川之瑰伟幽奇，莫胜于荆巫；吾国文化之恢宏诡谲，莫胜于巴楚。故楚地多奇人。南朝宋时宗炳高卧江陵，揽庐衡荆巫之胜，图壁卧游以观道。今有周石峰先生，踵迹前贤，徜徉山光水云之间，写其灵静幽奇，镕铸山水画之高格。石峰先生一九六二年九月生于湖北武汉汉阳区钟家村。一九八六年毕业于江汉大学美术系。曾任湖北省美术院副院长。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画学会理事。现调入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画院。其山水因水墨之神奇晕化，呈现云烟笼罩之势，故谓之轻烟山水，于当代画坛独具一格，风神超诣。

　　当今画坛，东西艺术思潮激烈振荡，观念多端，风格异趋，令人“乱花渐欲迷人眼”。然石峰先生坚持中国画之笔墨精神，然又不因循守旧。别具慧眼，灵苗独探，融会传统笔墨与西方构成于一炉。山水意境内蕴楚文化之精魂，树石组合撷取楚地自然之生趣。其自题画云：“山水含烟，笔墨含情。寄纤浓于淡泊，寄至味于烟霞。”可谓道尽其艺术审美取向之追求。近年来，石峰先生绘画造诣渐臻化境，笔墨更加精熟而纯粹，画面经营更加简洁而丰富，色墨运用更加融洽而明快，其山水意境更加空灵、明静、幽深、奇崛，强烈之个人艺术风貌卓然凸现。其于《无心出岫——周石峰轻烟山水釉下画瓷新作选》（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自序中云：“一个画家一生的大事就是要‘立法’，就是要创造出‘我法’，我们看黄宾虹、齐白石、李可染、傅抱石这些大师，哪一个不是以强烈而独特的我法而为画坛式？而这都必定是于静观中得来，于对祖国河山无限的真爱中得来。”石峰先生之山水，得益楚山楚水之滋养，得益于神农架这中华大地最后一块原始净地。昔屈原夫子因谗初放汉北，吟《抽思》以自聊：“长濑湍流，泝江潭兮。狂顾南行，聊以娱心兮。轸石崴嵬，蹇吾愿兮。超回志度，行隐进兮。”而荆巫巴楚亦为楚文化之发源地。石峰先生深溯文化源流，用之以为绘画之精神所在，可谓知本矣。

　　吾国楚文化，辉煌灿烂，尤以其恢宏奇谲为天下式。余每读屈原之《离骚》《天问》，无不释卷而叹。此皆世界文化之瑰宝也，放之万世而可珍也。楚人之思想上天入地，超前迈后，“犹有微情一往深”（文怀沙先生句）。石峰先生效前贤之所为，思接千载，观照万里，披图幽对，坐究四荒，写楚山之幽渺，达太古之旷境。其绘画之空灵，迥别于当今画坛之写实。万物静观皆自得，此之所谓观者，非以目也，乃以心也。心观则得其魂，魂者灵也。观之以心，心灵则观灵矣。故欲得其灵，莫若修其观；与其修其观，莫若修其心；欲修其心，莫若习其静。东坡居士云：“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此之谓也。石峰先生之灵，非但山岚云气之空明，亦其树石台崖之鲜活。无一物非自然，是一物是自然；无不是自然造化，无不是心灵化造。故而山灵水灵、石灵树灵、云灵瀑灵、草灵苔灵，笔墨满幅，一片灵机。石峰先生之静，深着于根。其绘画，云岚流荡，瀑泉喧豗，可谓动之极矣。然细品其境，动而愈静，无限淡漠寂寥。虽然时有人物点景其中，愈觉空山无人，寂寞千秋。此皆与其取境杳远、抽思冥漠故也。其画题《楚辞·远游》句云：“超无为以自清兮，与泰初而为邻。”可为其静境之注脚也。

　　然画境灵则易浅、静则易寂，石峰先生补之以幽奇，则诸美兼并矣。唯幽可深，以增其厚，美韵无穷矣。然幽不可易得，非以其物象之繁复、结构之重深，全自笔墨妙造中来。或浓或淡，或点或面，心灵独诣，映带回环，则不期然而然也。灵而能静，幽而能奇，动极复静，静极复动，动静化合，奇正相生。唯奇辅正，化生天机。石峰先生之山水，岩横而坡斜，崖立而松出，山矗而水绕，云霏霏而石磊磊，无不对比统一。树对石，云对崖，瀑对岩；粗对细，浓对淡；枯对湿，点对面；疏对密，隐对显；笔墨对色彩，意境对物态。对比生诸美，奇崛出万境。

　　艺术规律，中西不二，犹音乐之音阶曲调。惟所奏之器、所达之境有不同也。石峰先生深谙此道，唯于轻音乐中使用大提琴之类。故以厚重融洽之笔墨，写轻烟迷离之山水，给人以空渺静远之致。其远涉四方，写黄山、祁连、华岳、泰岱诸胜，然不无楚山之影响。此乃守中知本者之所为也。其自题诗云：“春雷一声百泉开，万壑千岩骤雨来。轻烟难锁冰已释，雪响云山畅天外。”此诗之妙趣不减朱子之《观书有感》诗：“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皆以其苦修迷索而顿至通明化境，无如而不自得焉。内生文，外生境；内至明，而外至察也。西为中用，色为墨用，零为整用，景为境用，物为情用，画为道用。观道澄怀，畅神而已。神之所畅，其乐无极。虽其云无心以出岫，焉能不雪响云山畅天外？故吾观石峰先生之灵静幽奇，非以其画也，乃以其心也。其心若此，焉能不着万物而无穷乎？山杳杳而幽远兮，其将观道而赏美。噫嘻，石峰先生其行可远矣。

徐鼎一

2015年6月17日于北京崇仁精舍

作者：徐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