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画诸科中，大写意花鸟发展到今天，可能是最难有所突破的画科了。在一般观众看来，大写意花鸟题材比较雷同，看上去也简单，简单到了几乎就是信笔涂抹、没什么法则可以遵循的地步。要在公众如此的理念下实现突破，并得到认可，实非易事。但是，广东画家谢天赐却做到了。

　　从画史上说，以高剑父为代表的岭南画家应该是最早对写意花鸟进行突破的画家群体，岭南画派受西方绘画影响，吸收了西方绘画的造型手段，在写意之外，更加注重画面的质感处理，更加注重色彩的渲染，使写意花鸟画相较传统有了很大的变化。岭南花鸟除了传统花鸟画的重气、重意之外，也更加重形。当然，这里的形不是指外在的形象，而是一种内在的点线面的形式律动。因此，岭南画派的写意花鸟画面显得更加厚重，色彩也更加明快多样。正是在岭南画派传统的滋养下，谢天赐的写意花鸟画有了实现突破的厚实的土壤。同时，近代以来，广东人那种敢为天下先的新的文化精神，也是推动谢天赐遵循写意花鸟画创新理念的重要动因。

　　谢天赐大写意花鸟的突破路径主要是从两个方面实现的，一是内在的，他将传统写意花鸟画的“气”和“意”转换成了“情”和“力”。另外一个方面则是从形式语言角度实现的：他摒弃了题材的拘囿，物象虽在，但一花一草、一景一物并不完全拟仿自然法度，而是靠笔墨与色彩的形色律动确立的。

　　传统的大写意花鸟画的创作和品评一直注重画面的气和意，艺术家和评论家均希望为画面注入气息和气节等意蕴，甚至把花鸟画看作是某种带有象征性的意图之作。这是传统中国文人画的创作习惯和审美倾向使然。因而，从王维雪中芭蕉的迷像，到徐渭墨葡萄的寂寞，再到八大鱼鸟的不羁，均成为一种意象的符号，成为一种气节的象征。借物抒情，是传统写意花鸟画作品的立意所在和阐释路径。谢天赐的写意花鸟画同样也秉承了传统的文脉，画面比较注重笔墨气息和意境的营造，格调雅致俊逸。

　　但是，更为重要的一点，也是使他的写意花鸟与前人不同的地方，在于谢天赐在创作中，实际上是将传统花鸟画的那种“气格”和“意蕴”的前场设置，转化成了一种直接的现场激情。他的花鸟画创作正是靠一种激情来支撑的。在和谢天赐的交流中，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他不是用比兴的诗意手法左右自己的笔墨敷施，谢天赐很少提前预设某种情境，而是在创作的现场即兴的调度形色，直接宣泄形式与色彩的美学直观。

　　所以，尽管我们也可以说谢天赐的创作是“寓意于物”、“借物抒情”，但他寓的意和抒的情更为随性，更为生动，更多的显现为一种创作的激情，它和“逸笔草草，聊写胸中逸气”的文人之情不同，也不是八大那种“画外寄情”的象征和比喻，它直接就是一种喷薄于画面的创作冲动，是一种充满力量感的激情。有了这种内在激情的支撑，谢天赐画面中自然而然就产生了一种冲突向外的视觉张力。

　　传统写意水墨中婉转寄托思想感情的气息和意蕴，被艺术家在画面中恣意释放的创作激情所取代。在这种激情的背后，其实是谢天赐对自然间万物有灵的生命礼赞。花鸟物象和自然景致中蕴含的生命力，被艺术家充满激情的笔墨和色彩充分激活，并最终被他转换成一种纯粹的视觉张力。依托强烈的视觉张力，谢天赐的大写意花鸟实现了从水墨意蕴到形式表现的转换。

　　注重形式语言自身的表现力是谢天赐实现大写意花鸟画突破的外在层面的努力方向。尽管用力在传统水墨的创作田地，但谢天赐并不一味拘泥于此，他的视域在笔墨之外放的很开，这是他能够实现外在突破的前提。谢天赐没有把传统观念看作是水墨发展的唯一理路，同样，他也并不把受西方文化影响的现代美学观念看作是掣肘中国水墨发展的绊脚石和拦路虎。他对中国画现实语境的判断，异常的理性和清醒。他曾撰文指出：“传统文化的精髓已经融入了我们的遗传基因，不自觉地形成了我们的行为习惯，也自然的影响了人们的思想意识。然而，我们毕竟是客观的生活在现代……这就是客观现实，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

　　对现实文化语境异常冷静和理性的分析看上去莫不是和他在创作中表现出来的洒脱豪放的激情两相悖逆了?实则不然。因为正是对自己的文化现实有着清醒地认识和理解，才使他在创作时能够超脱于中外、穿越于古今，才能够信马由缰、纵情挥洒，不让自己被无谓的纷扰和论争限制心思、束缚手脚。这是从事大写意创作的艺术家应该获得的认识，但同时也是很难达到的境界。

　　谢天赐在创作中注重形式语言的探索应该说就是建立在上述认识基础之上的。从传统中国画的常规尺幅上来看，谢天赐的创作有许多都要算是巨幅作品了。艺术家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把画面的大小本身，看成了一种充满表现性的艺术形式语言。将作品尺幅这种原本和内容无关的因素看作是艺术语言本身，这是在西方现代艺术阶段出现的一种理解。就如我们所看到的克洛斯(Chuck Close)创作的巨大肖像，他给人在视觉上造成的震撼和影响，是我们从未经历过的。

　　尺幅问题或许只是谢天赐形式探索的意外收获，但他对点、线、面等形式语言的探究却是有意为之的。他曾对西方视知觉理论做过专门的研究，深谙视觉元素对人的审美心理产生的影响。所以，我们不难看出，他的大写意创作很多都像是充满现代视觉元素的形式构成，像是在现代抽象美学理念指导下完成的水墨和色彩搭建。谢天赐的用笔空灵又充满力度，厚重却又不失变化，他的用色丰富多彩。飞舞的墨线和斑驳的色彩，像是形与色的和鸣，奏出了一曲曲既充满中国文化意趣，同时又符合现代审美要求的和谐乐章。■

作者：丁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