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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故影——方政和与他的三千里竹禽

  文人对竹的喜爱由来已久,所以即使身在北京,许多人也要创造条件养些竹子。我算不上文人,却也不是附庸风雅的人,养竹子纯属有需要。最现实的需求是竹子能挡住窗外纷纷攘攘的行人和车辆,在竹子的掩护下,我读书、写字、画画,恍若身在江南,很自在。

  养竹子的另一桩美事,就是可以看到太阳将它们的影子送到屋里来,洒在地板上、墙壁上、书架上,那种由灰白的光和摇曳的淡墨竹演绎的光影旋律,美得令人很幸福。

春半深 92x66cm 2011年

  雪天来临时,围炉临窗而坐,边煎茶边看雪竹,眼里一片明净,心里也一片明净,一种不想与人说的幸福感充盈在心里。人生所求,不过如此!

  画家多爱画竹,但落笔下去便分出高低。竹叶容易错成柳,而双勾对用线有要求,墨竹又对书法有要求,因此竹子是画好易,画精难。真正画得好的竹子,在笔墨之上,在境界和文心。今人画竹,徒取其形,多无情意。

宣和往事——犹当江南梦里看 185x175cm 2006年

  偶见方政和老师的《宣和往事——犹当江南梦里看》,心就挪不开了,画中静谧、安宁、古雅的气息让人联想到宋代绘画。

  “宣和”是宋徽宗的年号,虽然它存在得并不久,但由于宋徽宗的影响以及那一代人的造诣和努力,“宣和”几乎代表了整个宋代甚至中国花鸟画的最高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犹当江南梦里看》的竹子无论在造型上还是用线上都有宣和气息,尤其是叶尖枯卷的感觉,不与宋竹相左。可是气息越近,烟花易冷的感觉越浓。这种感觉就像看民国名伶的玉照,她们越是笑得美貌无邪,越是让人想起《红楼梦》的金陵十二钗。

宣和往事——故国从此成天涯 172x50cm 纸本设色 2006年

  《犹当江南梦里看》的竹叶是白的,竹杆劈裂,从腰折断,像是一株枯死的竹子。

  但“死”并不是这株竹子呈现的状态,它们的叶形很饱满,看上去有一股天然的张力;它的枝叶是繁茂的,一丛丛,一簇簇,宛如新篁齐发,实际上,这丛竹子虽死犹生。

  这种生与死的悖谬无法用自然现象来解释,因为在艺术表现里,自然只有被赋予人文的情感才可以超越自然。据方老师讲,他画的是南方的竹子,这种竹子在台风来的时候会被刮断,或折掉。台风过后不久又会恢复过来。最初是竹子的柔与刚,以及折的形态有画面感,触动了方老师将之纳入艺术创作中来。可是在表现到绘画中以后,就让人联想起宣和那段辉煌的往事,这段往事里有文同、苏轼、宋徽宗,还有曾经画过它们,赋过它们,吟唱过它们的人。故事中的人长眠了,可是他们却活在青史里,传颂在后人的笔墨里。

几度秋霜 172x92cm 纸本设色 2005年

  就这么一幅画,着实深深打动人心。我想,绘画又何必以笔墨工写比高低呢?能摹得了物,造得了境,动得了心,就是画中高手,就是中国艺术古典美的特征。

  傅雷说:“古典精神是富有朝气的、快乐的、天真的、活生生的,像行云流水一般自由自在,像清冽的空气一般新鲜。”它们不追求感官的刺激,而是心灵上的内美。

  翻看方政和老师其他几幅竹子,宣和之气同样静静袭来,它们洗尽铅华,从方老师寂静空谷的笔性里传达出古淡从容的美。

绿塘 172x52cm 2005年

  因为这幅《宣和往事》,我对方政和老师另眼相看,只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对于方老师,我是识画在先,识人在后。我第一次与他搭话,是院里组织去东北采风,他坐在大巴车的第一位,他那时还叫不出我的名字,无意与我多说话,多数时间都是把帽子扣在脸上半睡半醒。

  我对方老师有直接认识,还是在我第一次参加北京画院年终的全院个人艺术总结大全上。他操着一口福建普通话,有靡靡南音的感觉,很好听,他说:“王院长每年召开这样的会,就像在半山腰为我们造一座凉亭。凉亭在中国建筑里是个若有若无、虚实相生的泛空间。凉亭在中国文化里是回望和再次出发的地方,古人说‘长亭更短亭’,‘长亭外,古道边’,说的都是相送与别离。我们的人生就是长长的一段路,凉亭就是我们路上高高低低、起起落落的一个点。另外,凉亭一般都盖在风景和视野很好的地方,这有利于我们回望,也利于我们不断的调整与出发……”

  这么文艺的表达法,还是在大学时代听说过,真是久违了。他又絮絮叨叨,慢条斯理地讲他的创作感受,讲他的困惑和喜悦,似乎不是在当着全院同事的讲话,而是与上帝、与爱人在聊天,那么真诚,那么动情,这真是我听到过的最动人的总结发言。

  我与方老师渐渐熟起来。我的办公室在三楼,正对着楼梯口。他每周四都要经过我的门口去四楼给进修生上课。他偶尔会到我办公室来坐坐,这“偶尔”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比如把他给学生写生的石头寄放在我这里,或者那几天他真的有些郁闷了,就来说几句话。

  在多次交往中,我发现方老师是极少见的、有艺术情怀的画家。我猜他比一般画家读的书多,而且记忆力也不错,因为他经常会轻轻松松的引经据典,让我们这些话到嘴边不知如何表达,或者干脆很“白话”的人很是羡慕。他喜欢读文学类的书籍,常常会一不小心把自己读进去。也许这也是形成他气质的一个重要原因。

回望宋人——隔断千山 55x35cmx3 纸本设色 2010年

  除了竹子,方老师还长于画禽鸟。

  宋人画禽鸟,基本功是写实,而其意在“趣”,在“情”。“趣”是禽鸟的天趣,“情”是人之常情。天趣是鸟的本性,人之常情是人的本性。方老师偏向于以禽鸟表达人之常情。

  托物言情是中国传统艺术的一大特色,宋画也很常见,只是后人渐渐将形式上的写意等同于内涵上的写意,工笔画就被排除在写意之外,这是对历史认识的不全面。

翎羽小品 34x34cm 2004年

  工笔画与写意画的纠结就像律诗和歌形体的纠结。

  李白惯用歌行体,不讲格律,杜甫多用律体,少用歌形体。按说李白比杜甫更能抒情,但是,梁启超却说杜甫是情圣,没说李白是情圣。关键原因除了杜甫精通律诗法则外,还与他的家国情怀有直接的联系。所以艺术形式并不决定内容的写意与否。

  不过,用绘画表达情感,工笔画是弱势。工笔画就像格律诗,法度多,容易有硬伤。另外,经过起稿、落墨、上色、再上色、再收拾,当时的情已经被稀释得如同白开水了。所以我们常让写意画家来几杯再画,而工笔画家则是气定神闲了再画。

  方老师是著名的工笔画家,在工笔画大奖中屡获大奖,其写实功夫常人已难企及。他在造型和设色方面的技法和经验是他享誉画坛非常重要的原因。我素来重视画家的技法,无论是传统的技法还是新式的技法,我都觉得那是画出一幅好画来最普遍、最基本的前提。比如方老师的老师江宏伟先生所创造的“洗刷刷”,在我看来,是对中国绘画技法的一项贡献。虽然也许有一天大家会厌倦再用它,可是我相信它的出现、发展和成熟一定对绘画有正面影响。

  方老师深谙宋法,但在设色上又有新的突破。他的设色法没有脱离中国画的意境,并且与笔墨和谐地统一在画面上。最终,他的禽鸟画就在写实的造型与写意的设色中传达出了一种与他气质很相符的“情”。

白鹭依经幢 138x68cm 2015年

  方老师的画题富有文学意味,与他营造的画境两两相映。比如2012年画的《一年容易又秋风》,画一只红翅黑鹂栖息在芦苇枝上。“一年容易又秋风”出自宋代陆游的《宴西楼》,他远游成都,久客思归,遂吟诗抒怀。这句诗定的调子是“悲秋”。画“秋”容易,画“悲”难。画家就在那只黑色的红翅黑鹂上下功夫,它的羽毛凌乱,嘴巴大张,又无同伴相呼应,在萧瑟背景的衬托下,显得有点孤单和焦虑。

一年容易又秋风 56x58cm 2012年

  同年还有一幅作品《寂寞沙洲》,画名来自苏轼词《卜算子》,全词是: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画中的鹡鸰在沙汀边觅食,而景只余一丛芦苇和两抹沙汀,全副色调灰白、冷清。鸿与我物我两化,“寂寞沙洲冷”,似说鸿,实说“我”。

  这一年还有一幅《风雨路三千》,题名来自《红楼梦》里的《贾探春·分骨肉》: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

  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奴去也,莫牵连。

  探春精明能干,心气高,可庶出之身兼女儿家,总难脱悲惨的宿命,终被远嫁异乡,永别故土。此词在旧版《红楼梦》连续剧里被吟唱得肝肠寸断。

  在方老师的条幅画作里,一只黑色的鸟正抖动全身的羽毛,张嘴大叫,准备飞离一丛白竹上。此景与探春一相逢,人生风雨路三千的艰难就无须多费一个字来解释了。

  我一直喜欢方老师的画,在我们繁忙的生活里,在滚滚红尘里,他的画容许我们有悲伤,容许我们有甚至所谓的“矫情”。为什么我们对唐诗宋词百读不厌?为什么我们奉宋画为千年经典?就是这些艺术拨动了我们那根被尘埃所深深掩埋的心弦,在没有人来安抚我们疲惫的心灵时,这些艺术会穿越时光来给我们温暖,让我们放纵地听从心灵的呼唤,放纵地流泪。

  然而,这种流泪不是悲伤的,是快乐的,幸福的。

  方老师绘画里的这种调子,需要静下心去感受,需要有底蕴的人去感受。他的心性与笔性就像雪里煎茶,看着冷,实际很温暖,与傅雷说的古典美是一致的。实际上,相处久了就会发现,方老师是一位比较有书卷气的画家,他身体偏于清瘦,着装得体,从来没有见他不修边幅过。在画家的团队活动中,他不是活跃分子,但却是少不了的一位,因为他一发言,团队的气氛就变得亦庄亦谐,很有情趣,可见他斯文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自在而有朝气的心。

  方老师能在工笔画里表达情和思,应该来说是实现了工笔画作为艺术的关键核心。可是,他似乎并没有完全看到自己的优点,他有些困惑,他看到了写意画家的长处,对元明意笔尤其心仪,但是他对自身条件的分晰又太理智,不像别的画家操笔就可以晒画。所以他决定要重读经典。

  所谓“重读”,是相对早几年来说的,方老师在南艺读书的时候,比较深入地研究过宋元绘画,写过《宋人花鸟画中的“雪竹法”》,深入析了“雪竹法”中的空间关系。还写过《五代两宋花鸟画中的“竹木法”》,写的都是扎扎实实的干货。

  如今,在人生走过不惑之后,因为困惑而重读经典,继续履行与绘画的古典契约,我想这应该是方老师蝉蜕后准备再飞的时候。

美术学博士北京画院学术部

 

  方政和,1970年生于福建省云霄县,1991年毕业于集美师专美术系,2009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艺术硕士,现为北京画院专业画家、教育委员会委员、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协会员、中国书协会员。

作者:仇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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