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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场
林于思的画面看上去以自然为其来源,但若就此粗浅地将之理解为追随自然的结果,便开启了误解的门。“生命在于不动”是他的人生信条,在我看来,并非是对相对静止的生命状态的强调,而纯粹凸显了他以思维“离场”对抗寂静的内在需要。进而大胆揣测,或许被博大、深重的寂静包围,正是他的期待。寂静越是强大,他的思维就越有愿望进行更遥远的出走。
他与画面之间,始终隔着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又以形而上的线索将画面与艺术家自身联结,显现于想象之中——想象,是观看者意识驻足的桥。这架由暗喻的氛围虚构的通往画面抑或是艺术家的意识之桥,所提供的绝非单一、明确的指向,而是提示了两个端点之间多向度的可能性。在身份角色的选择层面,单一角色始终不能满足他的想象,他同时是艺术家、观看者、甚至画中主体。在虑及提供给观看者何种视觉体验之时,他深入到观看者内部,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他者”。以置换角色的方式占有世界,重新体验世界的虚无性和遥远性;而这一点也同样出现在他将自身引入画面主体形象的塑造中。他宁愿居于画面之中,宁愿自己是每一个人,他宁愿观看者通往画面的道路是无限的。如同音乐家调试音符、文学家淬炼字句,林于思在画面中随心所欲地编织物、以及各种变幻莫测的物之组合。
传统笔墨形态、章法布局所形成的经典范式,并没有程式化地显现于他的画面。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将对传统笔墨的独特理解融入叙述之中。在他看来,作为艺术家没有必要受限于传统范式,也没有必要被限定在特定画科:他调侃学院分科教育,不认为分离山水、人物、花鸟对于艺术创作具有积极有效的作用,在情感统一、气质统一的画面中不应该存在物的障碍,表达的隔阂。在他的眼中,一切的物、一切的语言都没有分别。正如他“巨视”的笔墨幕景之上浮现的主体形象,人物或者动物。两者并无本质分别,前者是情绪的形象,后者是这一形象的变体抑或隐喻。
内外
在描述单一主体的时候,比如小人儿、鹿、马、猫、猴、鸟,往往被孤立地置于广袤空间之中,指向一个“内倾性”的思维状态,向内的观看与自省。若在远处观看,甚至以为是一幅抽象艺术作品,几乎不会意识到有主体物的存在。只待观看者走到作品面前,主体物方从纸面隐现,如同迷雾散出另一种光景。纸面的迷雾使观看者陷入遥远的寂静,流淌着深默之音:而这深默的基调,来源于传统水墨的语言方式。笔墨是一个文化概念,而不仅仅是语言形式、传达思维方式的手段。
林于思之于笔墨渊源颇深,幼年的习字经历是他链接传统文化的初次尝试,或许当年他还未必体会到审美本身的意义,但毫无疑问,在那个原点,他已经开启直觉,体会极具抽象性又具体到手感的笔墨意味。大学时期经过系统的工笔花鸟画研习,从唐宋院体画一路承续,再到后来达到笔法灵活多变,墨色运用精到的状态,然而,仅是技术层面问题的解决对林于思并不意味着什么。如何立于当下,捕捉传统笔墨中自然、超逸、率真的性质,以纯粹勾染呈出玄冥悠远的气息,拓展出全新语境促发主体情绪的传达,是林于思在纸面反复求索的事。
生宣之上层层渲染,墨色氤氲,直接引来古典绘画的联想,画面中的山川树石、云气江河依从于画面的创想,成为林于思笔下变奏的符码,与其原本的指向已然不同。大幅的渲染塑造出一个发生场,与体积对比显著的主体物形成一个绝佳的呼应,彼此强化。
林于思的作品中也不乏描述物间关系的作品,比如小人儿与白蛇、与羊、与虎、与神兽、天鹅与牛等等,具有极强的文学性、叙述感。值得一提的是,林于思的很多画题都直接导引出情节的联想,甚至成为记忆延伸。《斗战胜佛》中头戴孙悟空脸谱的僧人,《素贞你好》中小人儿与白蛇山顶相逢的手势,《代表月亮消灭你》中煞有介事手持葫芦作法的小人儿,《康河魔鹅》中对峙的牛与天鹅,无一不巧妙地延展了画面的阅读性。他笔下的物间关系,不再仅仅是向内的探求,而是折射出内与外、自我与世界、经验与想象的多重关系,而这一切,统统被他按进一个审美的平衡与和谐中。
思想维度的内在逻辑,蕴藏在每一件作品内部:即使是面对呈示不同情节的单件作品,我们依然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它们统一于艺术家的个性化趣味中,仿佛是在观看同一件作品。
林于思在不同的场景中跳跃、穿越,提供给观看者不同情节里潜藏的情绪——很多时候这种情绪指向明朗、活泼的荒诞不经,以及这荒诞不经背后的恒久孤独。而观看者可以轻松地借助他的图像阅读到其视觉经验背后的趣味,不难猜想他对于古代传奇、武侠小说、日本漫画、经典电影与音乐的品位。
造境
从宇宙、天地的大问题入手,推及人间万象,以一个纳入的姿态将无限浓缩在画面空间中,显现出巨大的时空感,风神顿高。如严羽《沧浪诗话·诗辨》评唐诗所描述的那样:“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林于思所造之境,闲寂而诙谐,雄浑而超逸,游于古典的边界。毫无疑问,这个精神世界的背后隐藏着一个严谨的古典式训练,长久以来之于工笔花鸟画的研习热情使得他始终都深受传统文化重力的影响——不仅仅是中国传统文化,他的视觉面向的是整个东方,其中也包括日本画。主体物与氛围、物与物间所形成的节奏感,如同两片水墨之间的留白,对应着一个独特的观察方式和思考方法,从他的作品中被轻松地唤起对日本“间”文化的美学联想。以他的理解,艺术家首先是个手艺人,熟知各种绘画语言如同习武之人精通十八般武艺,新境的创生始终是艺术家与手艺人的分水岭。于是他不自足于“工笔”创作,又自觉地攻下“写意”这个山头。在他近期作品之中不难看到新境的发生:远承汉唐文脉,隐现高古气象、文人趣味,续接傅抱石放逸笔致、纵恣墨法,同时汲取现代日本画的“造境”方式,上世纪末广泛流行的日本卡通漫画、甚至风靡全球的西方商业动画片也为他带来了想象的素材。
在视觉经验的汲取方面,他试图做到最大限度地展开,一切的经验都有待于经过筛选,转生到作品内部。阅读经验同样也不例外。无论是成长过程中接触的奥义书《禅宗灯录译解》,还是被广泛涉猎的志怪传奇、武侠小说,都为他的画面之所以流露出神怪色彩、奇谈怪论给出了妥帖来路。不仅如此,他试图将同样钟爱的手游、美剧、音乐引入其中,我们甚至能够在某幅画的画题中听见一首歌。他始终认为,精神性寓于生活素材之中,将生活体验与艺术表达做最大限度的链接对于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而言是必要的:人的情绪与情感通常显现在生活体验内部,艺术家唯有以最恰当的语言对其进行挖掘,才能为画面注入真实、感人的力量。
需要拓展的不仅是技术语言,更重要的是体验的疆域、生活的疆域。创新不应停留在形式层面,更重要的是思想新生。思想状态的“当代”,显然比仅仅注
重题材的“当代”、材料的“当代”更具价值。林于思不是在传统的云雾中寻找古人观察和理解事物的方法,而是面向所处时代,面向深层自我汲取信息,并在此基础上创建属于自己的图式。他在将传统笔墨融入当代图像方面进行了多种实践,反复论证以古典绘画语言重塑当代景观的可能性,而绝非是“为图像而图像”的编制。在中国传统浩瀚的语言链条中提炼出置于当下的词汇,并将个人体验与理解充分融于其中,将传统与当代、自我与时代、甚至将理想与现实隐秘的对话寓于其中——不仅是个人化的精神浮现,同时也有着同时代人的共同体验,引发观看者的共情。传统笔墨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在林于思的“造境”中得到承继。
艺术的高妙处,恰恰在于其不能表达的部分。面对灵感的捕捉,他宁愿自己是“无为”的艺术家。寂静守株,等待自己的作品降临。
2015 年5 月4 日于望京
作者:孙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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