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处在激情与观念两极之间来回徘徊的许多艺术家来说，曹琼德的绘画世界是别具一格的，它向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图像是超越理性和感性之两极分离的最后契机吗？自然，在曹琼德这里回答是肯定的。图像允诺了画家与世界的亲密，这也是曹琼德的绘画所以具有魅力的可靠保证。

　　在曹琼德的作品里面，其最具参透力和最具对于世界的解释力的，是其图像的空间结构方式，进入这个世界，就是进入了一个空间想像的大本营。不论是静物还是风景，抑或是虚构物，它们一经绘制出来，就都处在一个个特殊的空间环境之中，被由纵横交错的块面组织进了图像的架构里面，并且隐喻了种种与单一理性原则迥然有别的空间幻象。在这些图像当中，视点依然存在，然而是流动迁移的，多种多样的；深度感依然存在，然而确是多视点交织叠置的；空间架构的稳定性依然存在，然而却又是生长与变形的，等等。如果说曹琼德是一个崇尚理性的画家，此说大致不错，但是其画像的理性架构已经说明，这里所说之理性是充分自由的理性，是对于传统充分叛逆和激剧破坏。奇怪的是，我们从其图像的空间幻象能够感觉到的却不是理性的呆滞和冷漠，而是自由与丰富的快感渗透。在这里，理性不仅不构成对于快感的压抑，其自身的样式反而构成了快感的源泉。由于一种自由理性的涌出，一个自我解放的、自我消解的、又能自我重组的理性架构的出现，就保证了一个如罗兰·巴特（RBARTHES）所说的“欢悦本文”（text of pleasure）的出现，由此便在俗世的激情与超越的智性之间架起了桥梁，实现了图像与世界在意义显示之时的亲密。

　　曹琼德的作品属于拓印方式的制作品，它与其它拓印作品不同的是，它使用拓印技术直接作画，而不是使用制版方式来拓印作品，所以它又是独幅作品，是属于当代绘画多种材料，技法综合运用之潮流中一种方式。正因为如此，曹琼德之运用拓印技术，是与其自由的空间理念相互推动和相互彰显的。自由的拓印色块与色块的颜色比较，不经意之中做成了种种叠置、分割、交溶的效果，既起了分割平面的作用，也起到了架构空间意象的作用，又由于其印痕多具有随意、偶然的形式，所以尝尝会给匠意经营的结构性的构思带来了猛烈的改变，随意的错置，自由的迁移，以及率性的覆盖，等等。这一切既改变了物象的自然真实，也营造出结构之硬质性之中的充盈活泼的气氛，用当今术语来说，这是符号的暴力性（power of symbole）闯入所达成之图像之浓烈快意，对于一个客观物象世界的这种暴力性反叛，带来了激情与理性之间的沟通，也在冷漠的客观物象与激情的主观期望之间建立起了完美的联系。在另外一个层面上，其运用拓印技术，不仅为图像建立了种种外观、轮廓之类，同时也在画幅表层制作出了精致和有趣的肌痕。在这一层面，印痕与纸张品质相互作用，与浓淡隐现之间形成了许多难以理喻的韵味，产生出一般笔绘所无法臻至的效果，也与其它拓版印制的画幅有很大的差别，尤其是色面之间既叠置覆盖着，又了了分明的透明效果，更能引发观者的把玩兴味。其精致制作之匠心，就是如此渗透到图像的表层与结构内部，达到了浑融圆熟的境界，其大气淋漓精湛细致相溶相合的匠心经营，与基弗尔（a.kiefer）、塔皮埃斯（TAPIES）等当代巨匠的许多抽象或者准抽象作品的内在理念确有异曲同工之妙。

　　曹琼德作品的图像属于一种具象制作，这种具象在客观物象与抽象物象之间有一种契约，使其既有现实物体的支持，又能够实现对于真实世界的超越。我们不仅能够在其图像上找到一切熟悉的物体，也能够目睹这些物体是怎样演变为独立的艺术意象，我们能够在这种种互相溶变之中，同时感受到理知的亲切感和妙悟的快意。经历了现代艺术的反叛和后现代艺术的再反叛，最后却陷入了无深度性的及解结构游戏之幻想的当代艺术，也在急迫寻求重建绘画与世界的亲密性的途径，这是近代推出来的呼唤，已经出现了许多杰出的作品，就是人们所称之“超前卫艺术”、“新表现主义”这些艺术家的纍纍硕果。其艺术理念自然是期待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激情与观念之中，自由与结构之间达成新的联系，从而克服后现代文化带来的平面性，无深度性以及分离感，能够在解结构之后有一新理性的重建。我以为，在此基本理念上，曹琼德的绘画与之相应甚密。有所不同，或者说别具一格的是，曹琼德的作品向更为纯碎的绘画一路发展，如果说新理性的简历在西方激进画家那里是题材层面的事那么曹的作品则是建立在画面的形式语言之上，如果说意义的重建在许多画家那里是回复物象的尊严和展开观念的阐释，那么在曹的作品这里则是赋予物象的自由生息的生命，是使观念散化在形构的隐喻性表述里面。一个是分解结构基础上的重建，一个是在结构深部的自由震惊，是多元结构的自由重置，这里就有了一个在破坏、重组与分离、整体之间的差别，但是都体现了一种时代感很强的艺术理念，其差别抑或是文化上的，抑或是现实推动上的，抑或是艺术家个性上的，当待解说。

台湾 艺术潮流 1993

作者：张建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