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杨德衡1964年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后，便接受了“意向”之约而开始了以画鹤为形式的审美意向与寻找之旅。世纪之交，由权威的中国美术分类全集编委会编辑出版的《中国现代美术全集》中，精选了杨德衡的两幅工笔花鸟画创作，一是《春归图》，一是《稻香季节》。这是他画鹤的审美意向与寻找之旅的成功结果。

　　《稻香季节》是杨德衡在鲁迅美术学院中国画系毕业时的毕业创作。当时，美术评论家何溶曾预言《稻香季节》的出现，象征了工笔花鸟画创作的历史性转折，将来要写进美术史的。这个预言已经实现。开镰了，人们走进稻田，驱散了晨雾，也惊动了湿地觅食的一群白鹳，鹳群飞起搅起了稻穗的波浪，它们飞向了远方。虚虚实实，遮遮掩掩一片金黄，一片雪白，把鹤映衬得很美，又有些神秘浪漫气氛。这里主体形象与生活环境融为一体，成为一种艺术的典型，充分表达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春归图》是一幅10.5米长，2.48米宽的巨幅重彩工笔花鸟画，表现了春天、大地和春归的鹤群，气势恢弘，寓意深刻，充分展现了工笔重彩画的典雅、精微、庄重、堂皇的效果，自然流露出一派庄严崇高的精神。5：1的超宽银幕构图，为鹤群的归来创造了一个自由翱翔高空、俯视大地的环境，大境界由此而生发出来。由于画幅的巨大，近处的鹤比真鹤还要大些，有着震撼的效果，真实感人。画面上的11只鹤个个有着属于自己的飞翔动态，同时又相互衬托，相互对比，组成一组组集体形象，生动地表达了回归故乡的迫切心情。杨德衡在工笔重彩的技法中，适当地融进了写意的成分，在环境背景的刻画中吸收了写意山水画和水彩画的技法，有意识地加重色彩的表现意味。他把自己的构思凝结成一组诗句：“悠悠大地育青苍，玉宇澄埃重晴朗。百鸟有情今更切，严冬过尽急还乡。”画境与诗境，情趣和理趣，凝聚成艺术作品的魅力，也袒示了杨德衡醉心于生命自然的情怀。

　　在中国，鹤早已作为一种传统文化受到历代各个层面的人推崇，但是，文人对它却情有独钟，这是中国几千年文化发展史上的一个特殊现象。文人爱鹤，热衷于驯鹤、养鹤、画鹤、吟咏鹤的著名文人画家不胜枚举。文人画家爱以鹤喻己，通过对鹤的形容和形象，来表达他们的心理活动，反映时代的风云变幻。杨德衡也是这样，借助鹤的意象创造一种宁静的艺术画面，“鹤乡来，芦花秋，鸥飞鹤翔的蓝天下白色芦花点缀的盘锦大地上正收获着金色的秋天。稻香鱼肥，菊灿蟹黄”。以此来展示自己的生命情感历程。鹤的鲜活有趣，是生命的象征，是幸福的象征，也是杨德衡生命感受的表征。描绘这一生命对象完全呈现出活的生命。这“生命”感，表现于形与态，也表现于境界和笔墨。当我们对杨德衡的画鹤艺术进行梳理的时候，产生了一个非常强烈的感觉，这就是画论“师造化”有云：“览宇宙之宝藏，突天地之常理，窥自然之和谐，悟万物之生机。饱览饫看，冥思遐想，穷年累月，胸中自具神奇，造化方为我有。”这是杨德衡创作上积极探索的一种收获。“艺术的境界，即使心灵和宇宙净化，又使心灵和宇宙深化，使人在超脱的胸襟里体味到宇宙的深境。”杨德衡鹤的意象创作模式，是以天人感应、物我合一的思维为其艺术思维方式，以客观现实世界为其意象世界建构的基础，以其精神活动为其主体世界，以其哲学思考为超越现实与自我的理性世界。这三者有机结合，构成其形而上与形而下相交融的混沌的浑然一体的鹤的意象世界。达到的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境界，在具体的艺术审视与观照中，他常常是将散点透视与整体把握，流观式观照与主体表现相结合，这就形成了杨德衡鹤工笔与写意的建构，具有着以“使鹤与人文实现融合，相映生辉，相信鹤与人类会因此永远拥有一份共同而久远的美丽”为意象，群鹤同构的浑然一体的特点。其意象建构又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如一自然流动的河流，给人一种整体感、立体感。在具体绘画过程中，他追求以实写虚，虚实相生，境生象外，言外之意，形神兼备，重在传神等。这是他所创造的鹤意象世界的艺术观，具有一种气韵生动的现代意味和神妙的空灵感。譬如，他画的《春归图》，细致刻画了群鹤翱翔于祖国的蓝天，以云彩和浩渺的祖国大地为背景，用以衬托突出高远祥瑞的意义，又突出香港回归祖国的意义。有着“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诗经·小雅，鹤鸣》）的意境。杨德衡画鹤的意象，融会着一种生命之气，贯通的也是生命之气，这种艺术意象的气，自然导源于他的生命本体，同时也来自于鹤的生命运行的律动。在杨德衡这里，他是将天、地、人合而为一，将天、地、人三者之气融为一体，转化为一种文气的，这中间蕴含的是一种生生不息的生命。汉代王充《论衡》中说：“天地合气，万物自生。”“人未生，在元气之中，既死，复归元气，元气荒忽，人气在其中。”这“气”中蕴含着深厚的意蕴，一方面是作品内涵深邃，另一方面，鹤的飘逸，透视着一种神采，一种性灵的哲思。这里有着“空明的觉心，容纳着万境”的审美效应。由此来审视杨德衡的中国画创作及其鹤的意象世界，可以说他的鹤意象世界中所表现出来的这种空灵感，最直接地导源于他的精神情感与生命本体结构。杨德衡的精神情感世界是静虚的、淡泊的。这也是他一直坚持他精神上主要承续老庄思想的缘故。他这种精神，就极易走向空灵，创造那种空灵的“天是鹤家乡”的境界。他画的鹤乡百鹤图，历时十载完成了系列创作《春归》《乡情》《问世》《梦乡》《自立》《对歌》《教子》《初试》《哺育》《思亲》《情侣》《舞恋》《迎击》《南归》等作品。其中，参加第六届全国美展中获优秀奖的《春归》，参加第七届全国美展的《哺育》都达到了这一种境界。

　　著名词曲家张藜专门为鹤乡盘锦市创作了《盘锦组歌》，其中有一首歌名叫《美丽的飞翔》。歌曲先写鹤起飞前的姿态：“你款款漫步柔美的舞姿，像芦花拥有着少女徜徉。”接着，用排比句式反复直写飞翔：“丹顶鹤，你飞起来了，飞起来了，飞起来了。”然后，写鹤飞翔的姿态，重点写翅膀：“扇动起白云的翅膀。”“你的翅膀千姿百态，每次扇动都让我寸断柔肠。”并反复咏唱“飞翔”“飞翔”，以强调鹤飞翔时的美丽至极。这种对“美丽的飞翔”的赞美之情，是从盘锦丹顶鹤身上获得并生发开来的，“你迷恋了多少游人，流连忘返醉倒鹤乡”，“掠过那芦苇的海洋”，“衔来了芦花的清香”。最后以“盘锦丹顶鹤”收笔。“鹤乡终于有了歌颂鹤的歌曲，而且还是专门歌颂我们盘锦丹顶鹤的。”那么，杨德衡又何尝不是为盘锦而画的《美丽的飞翔》呢！他画的鹤又何尝不是“流连忘返醉倒鹤乡”人呢！“他十赴鹤乡，不仅是黑龙江的扎龙、吉林的向海、辽宁的盘锦，甚至还有江苏的盐城。在鹤乡，画家与养鹤人交谈，阅读抄录的科学资料，了解它的生态与习性，同时在丹顶鹤栖息的沼泽湖边，在芦苇、草丛之间与鹤朝夕相处，观察其飞翔、求偶、孵雏、教子、争斗、对歌、对舞、长鸣等动作与神态。有时甚至冒着随时可能坠入没顶深的水中的危险，穿着水衩，踩着用苇根连起来的筏子前进。许多生动的鹤、鹳、鹭的动态速写就是这么画出来的。”其实，杨德衡出生在辽宁丹东，丹东有大苇塘，后期在沈阳念书，体验生活在盘锦等地，不言而喻，家乡的芦苇文化和盘锦的鹤文化给他的影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影响甚至是具有决定意义的。

　　另外，杨德衡的中国画创作除了具有一个贯穿始终的画鹤题材外，他的笔墨程式总是在平易率真的抒情风格中荡漾出一种内蕴深秀的气质。特别是那种粗犷的构图和繁密的用笔细线以及一切需要巧慧的心智加以深入画鹤的细节，显露了辽海文化的渗透。作为一个花鸟画家，杨德衡的特质首先表现在对大自然的生命活力的高度敏感。当这种敏感与他的独特的“鹤乡”情怀融为一体的时候，他的笔墨境界便表现出浓郁的鹤乡诗意。更难为可贵的是，杨德衡自始至终保持着人格的操守，并一如既往地奉持艺术是一种内在的情感活动的信念。这种“偏执”情怀既确保他在亲近生命与自然的过程中享有一份宁静的心静，同时，也使他成功地对当下社会世俗保持了高蹈远引的态度。“这是艺术心灵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由能空、有舍，尔后能深、能实，然后宇宙生命中一切理一切事无不把它的最深意义粲然呈现露于前。”因此，杨德衡的中国画艺术首先一点在于其“意境”与“格调”的高拔与深化上。现代画家潘天寿是集文人画之所长而独有建树的大家。他说：“艺术不是素材的简单再现，而是通过艺人之思想、学养、天才与技法之艺术表现。不然何贵有艺术。”“艺术为人类精神之食粮，即人类精神之营养品。”其实，中国的画家是最重视“内美”（黄宾虹）的，画家的文化人格要在画中得到体现，所谓“写自然之性，亦写悟人之心”。正因为如此，我们在观赏杨德衡的艺术作品时感到言已尽而意未尽，象已出而境虚涵。弦外之音，韵外之味而“美丽的飞翔”，使人感到有一种旷达空灵之美，人格之美。这就是杨德衡的鹤乡母题真实的内涵，也是一个在心灵的回归和热爱生命与自然上真正完全属于他自己的艺术家的向度。

程义伟辽宁社会科学院书画艺术研究中心主任

2007年《辽海文化》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程义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