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阳的山水画面貌丰富，风格多元，笔者拟就其简淡一路山水画予以评论。这类作品从总的意境上看，属于简约、清新、朦胧、淡泊一路。欧阳修在《鉴画》中指出“萧条淡泊,此难画之意,画者得之,贤者未必识也。故飞走迟速,意近之物易见,而闲和严静,趣远之心难形。若乃高下向背，远近重复，此画工之艺尔，非精鉴者之事也。”为什么“萧条淡泊”难画呢?因为，“意近之物易见, 趣远之心难形。”欧阳修在《盘车图》题诗曰：“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隐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这还是说，“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难写之景”实则是寓于形的“意”和“情”。绘画“画意不画形”，实形并非完全不画形，画形是为了表现“意”。这“意”就是“萧条淡泊”之意，“闲和严静”之意，也就是“忘形得意”之“意”。

　　在这方面，何阳的山水画反映了一个传统文人的心境，他的山水画轻柔、淡润、宁静、雅致、高古。这是中国山水画之极致,也是欧阳修所提倡的古文之极致。何阳山水画的“萧条淡泊”植根于一种恬淡,他把世俗之念、富贵者之欲、功利之心忘怀，而是追求“山林者之乐”。欧阳修在《欧阳文公文集》卷四十《浮槎山水记》中说：“至于荫长松，藉丰草，听山溜之潺湲，饮石泉之滴沥，此山林者之乐也。而山林之士视天下之乐，不一动其心。”在此，欧阳修以“山林者之乐”比喻超越“天下之物欲”而悠然自得的“君子之风”。何阳的山水画不为世俗所染，不为利欲而动，其在审美内涵上追求的正是欧阳修所提倡“君子之风”。

江南烟云

　　郭熙对“林泉美学”亦予以了阐析，他在《林泉高志•山水训》说：“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林泉之志，烟霞之侣……坐穷泉壑……斯岂不快人意，实获我心哉?看山水亦有体：以林泉之心临之则价高，以骄侈之目临之则价低……”郭熙在这里论述了“君子爱山水”的原因是因为山水可以寄托人的品德、志向，从而使人愉悦、快乐。郭熙认为，一个具有“林泉之心”的人，才能真正发现自然山水的审美价值，只有在虚静的心灵中，自然山水才会成为一种审美对象。

　　何阳山水画的“林泉之心”在于，他以游于艺的审美态度来绘写山水，这种心态导致何阳的目光消解了庙堂的骄侈而应移之于林泉，以林泉之心临写山水。在这种审美情境下，他笔下的山水才能被赋予“神观”与“清风”的审美愉悦，并由此进入到王微在《叙画》所说的“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之妙境。

爽爽三月舞春风

　　为了达到“淡泊之境”与“林泉之心”，何阳的简淡一路山水画首先在笔墨上努力追求黄休复所说的“笔简形具”。所谓“笔简形具”就是指笔墨简练，但形象具体而完备。《江南烟云》实写树干，虚写树木在水中的倒影，以虚为主，以实为辅，虚实对比，相济共生，笔墨简约，气韵自然，意趣恬淡虚空而又朦胧逸幻，如至醉人的梦境。《爽爽春风舞三月》以简笔淡墨描写山峰、雾霭、树木、亭宇，大面积的留白不但强化了意境的空旷、宁静，而且也增强了艺术想象力，给观者以不尽的思考与无垠的想象。

　　其次，竭力营造“得之自然”的笔墨情趣。“得之自然” 就是“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以无为而用，同自然之功”，消解一切人为痕迹，达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艺术境地。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对绘画提出了“自然”“神”“妙”“能”“谨细”5个标准，并把自然看成最高标准，可见“得之自然”何其难矣。《坐看风和云起时》以简括地笔墨描绘远景相向而立的山峰，流动的云雾穿梭其间，形成静中有动的视觉张力，近景挥写杂草灌木和一人一舟，用笔散淡，墨色澄明，意境空灵清澈，营造出一种王维在《终南别业》一诗中所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境界，表达了画家以自然为家、以自然为乐的豁达而乐观的人生态度与审美原则。

坐看风和云起时

　　再次，力争达到“逸”品与逸格。所谓“逸”就是“莫可楷模”、“出于意表”。这就是说，“逸格”没有办法作为楷模，语言难以表达，是一种“景外之景，言外之意”的审美意象。从这个意义上说，“逸格”表达的是一种“技进于道”的自由审美创造状态。《静默》由远及近、层次有序地描绘半抽象化的山峰与林木，墨色浓淡相间，虚实相生，动静结合，云气邈淡，山林幽重，五只飞燕凌空而来，给静默的山林带来了一缕生机，天水一际的小河之中飘来一叶孤舟，给人以静谧、孤寂之意境，充分展示了艺术家尊崇自然、向往天人合一的艺术理念，也表达出他善于描写景外之景、韵外之意的审美趣味。

　　最后，以“不似之似”为最高审美原则。所谓“不似之似”指的是“形似”与“神似”的统一。“不似之似”反对的是“太似”与“不似”。“太似则媚俗，不似则欺世”，追求“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涓水两岸云长在》是一幅五米二的巨幅焦墨长卷，它由纯焦墨而不借助水的渗透作用而形成。作品以饱和的浓墨渴笔作画，用单一的浓墨实现了画面虚实、浓淡、干湿的层次变化，难度很大。这幅焦墨山水笔墨坚挺，滋润感和层次感并举，使用皴擦手法，注重墨色变化，画风古朴，笔力健劲，集秀丽润泽与雄强坚凝为一身，既有干裂秋风般的爽利健劲，也有润含春雨般的温婉秀丽，进而扩展了焦墨画的新境界。

静默

　　总之，何阳的简淡一路山水画以淡泊之境与林泉之心去观照自然山水，在清新、空灵、简约、朦胧之中营造个性化的笔墨图式，语言超凡脱俗，不落窠臼，既不蹈前人程式，也不照搬自然原貌，真正做到了“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希望他早日由“目视于物”至“迹化于心”，由“心悟于至道”至“书契于无为”，由“以心观物”到“神与境谐”，果如是也，则大幸!

　　2018年7月10日二稿于“卧龙居”

　　黄丹麾 （博士、中国美术馆研究员、著名美术评论家）

作者：黄丹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