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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17 17:16
绘图/王伟宾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东晋陶渊明记述的乡村景象,简朴恬淡,似乎是我们对古代农人生活的全部想象。那么生活在陶渊明之前,距今2000多年的汉代农人又是如何劳作、怎样生活的?它一直是个未解之谜。
直到2003年6月,安阳市内黄县三杨庄的一次偶然发现,才无意中开启了通向汉代的“时光隧道”,让当代人目睹了汉代人那一幕幕凝固下来的生活场景。之后又经过两年多的发掘,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从5米多深的淤沙中,逐渐清理出4处庭院,总面积达9000余平方米。
考古学界称,三杨庄汉代遗址规模宏大,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农业遗迹,展现了中国汉代农耕社会的丰富概貌,其考古价值堪与意大利庞贝古城相媲美。
◎汉代聚落重见天日
内黄县西南30公里处的梁庄镇三杨庄村一带,地处黄河故道上的一片淤沙地带,土地贫瘠,略显荒凉,地表沙丘起伏,地下淤沙厚积。在久远的古代,这里曾经是麦香阵阵的农耕乐园。三皇五帝中的颛顼、帝喾的陵墓,就在离这里20多公里的地方。
三杨庄原党支部书记杨丁伟介绍说,三杨庄村北曾经有一条河流经过,但很早就断流了,缺水曾经是当地人生活中的大问题。2003年6月,内黄县实施“引黄入内”工程,轰鸣的机器一刻不停。24日,一台疏浚河道的推土机正在村北500米的“引黄入内干渠”河道内施工,突然,村民杨国庆叫了起来。众人围观,只见离地表5米左右的黄沙下面,隐隐约约出现一堆瓦砾,瓦片很大,好像是房屋的房顶。
内黄县文物局立即派工作人员来现场勘查,随即将情况上报到河南省文物局。之后,陆陆续续,四处类似的房屋遗迹在同一地层上出现。
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研究员刘海旺回忆,遗址中清理出的瓦大约有40厘米长,是目前常见瓦长度的两倍左右。板瓦如板而略有弧度,其瓦盖在板瓦之间的缝上。板瓦和筒瓦同时使用,表明是一幢汉代建筑。遗址中还有“货泉”字样的铜钱,“货泉”是王莽时期(公元9年至24年)的钱币。综合板瓦、筒瓦的纹饰和形制,以及陶器的形制等整个器物群的特征,考古学家认为,三杨庄汉代遗址是一处西汉晚期较大规模的聚落遗址。
为了保护已清理出的两处遗存,当地水利部门在原开挖渠道南侧的50米处,开挖新渠。不料,新挖的渠道内又发现两处庭院遗存及汉代墓葬。
考古工作者经过2年艰苦工作,首期发掘总面积9000平方米,清理出4座庭院、2眼水井和厕所、地窖、编织台,树木、树叶遗迹以及70多件铁质、陶质、石质生活和生产用具,还有2000平方米的垄作农田。
沉睡了2000多年的汉代聚落,终于醒来,露出了原貌。何谓汉代的“代田制”,何谓“聚”与“落”,这些过去只能根据文献和汉画像石推测的历史,由于三杨庄汉代遗址的发现,变得日渐清晰起来。刘海旺认为,遗址保存了大量的西汉晚期社会结构、农业生产、社会制度等方面的信息,对研究西汉时期生活组织机构、社会制度形态、经济发展状况、农业生产水平、建筑结构布局、民间生活习俗等方面提供了极其难得的实物资料。北京大学原考古学系主任、考古学博士生导师高崇文甚至认为:“怎么强调它的意义和价值都不过分。”
三杨庄汉代遗址2003年被中国社科院评为六大考古新发现,2005年被中国考古学会评为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2006年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房舍格局保存完好
一堆筒瓦碎块遗落在地上,房屋西南侧还有一个小型的拌泥池……似乎,这一户人家正在维修房屋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房屋内没有留下任何人或动物的痕迹。和这一户人家一样,周围的几户人家,似乎也是在或编织或农作或嬉戏的时候,转身离开了这里。他们是集体搬迁了吗?为何又走得如此匆忙?
这一切都与黄河密切相连。郑州大学历史学院历史学博士符奎考证,西汉末期以前,三杨庄遗址处于黄河北岸,黄泽东侧,或紧濒黄河与黄泽,黄河故道在这里拐弯,再流向东北方向。三杨庄遗址聚落在汉代隶属魏郡管辖。魏郡是西汉至唐初的一个郡级行政区划,包括今天河南省安阳市以北,河北省邯郸市以南及山东冠县、莘县等地。西汉贾让在《治河三策》中提到,当地居民与水争地,在河堤内肥美的河滩上耕种,久无灾害发生时,便在此安家定居,“稍筑室宅,遂成聚落”。为了保护已经开垦的耕地和房舍,人们自行筑起了数重抵御洪水的堤坝。
眼前的遗址保护区内,2号庭院房屋遗址的主房瓦顶,保存完整,呈西北—东南向,瓦顶北高南低,呈坡状,板瓦的仰铺与筒瓦的盖合大多保存着原貌。刘海旺推测,当时的情景可能是一片汪洋,水面慢慢升高,遗址建筑并非是被高能量水流冲散,而是长期被水浸泡,逐渐垮塌。
据记载,新王莽始建国三年(公元11年),“河决魏郡”,朝廷并没有进行堵口和治理,致使河患越来越严重。专家推测,黄河决堤后,民间修筑的堤坝最初是起到了防洪作用,但是黄河决堤后久久不被治理,以致河患越来越严重。遗址所在区域,正处于黄河决口之要冲,三年后的天凤元年(公元14年),洪水侵入到了聚落中。
彼时的黄河水,早已经过堤坝等障碍物的阻拦,冲击力减弱,浸漫过程变得十分缓慢,三杨庄聚落居民在逃难时,或许带走了钱币,牵走了牲畜,拉走了值钱的物件,也或许并非那么从容,还来不及带上石器、陶器等日常用品……他们越走越远,身后的洪水则漫过田野,漫过屋顶,淹没了村落。洪水所携带的泥沙,逐渐覆盖了整个遗址区域,最终把这里“封存”在了泥沙之下,留下完整的房屋格局。
史料记载,黄河的这次泛滥直到公元69年,经过东汉王景治水,才使黄河大致归流,此后600年没有决堤过。三杨庄遗址附近,又成了后来河道的一部分。黄河水起起落落,水下庭院始终保持着泛滥时的格局。从宋代中期开始,直到20世纪50年代,这里成了无边的沙岗,风力大时,沙岗便随风移动。刘海旺为此感到庆幸,他说:“正是由于以前的荒无人烟,遗迹才得以保存下来。”
被“凝固”的三杨庄遗址,与意大利的庞贝古城有几分相似。古罗马帝国时期的庞贝古城,位于意大利南部的维苏威火山附近。公元79年,这座火山突然爆发,大量的石块和火山灰,顷刻间把附近的地面全部覆盖,城内人无法逃出……从1860年起,人们开始对庞贝遗址进行有计划的发掘,200年后,沉睡千年的古城才重见天日。庞贝古城的文化遗存之丰富与完整,令世人叹为观止。
故宫博物院原院长张忠培认为,和庞贝古城不同的是,三杨庄遗址是一处因为黄河泛滥而被整体淹没,又被泥沙掩埋的,没有发现人或动物的遗迹。数千年来突发灾害所“凝固”的历史,不仅仅是三杨庄汉代遗址,黄河沿岸或许有更精彩的地下奇观,等待开启。
◎农田宅院毗邻而设
三杨庄村的西北部,2号庭院被巨大的玻璃建筑物罩了起来,保持着出土时的态貌。
遗址上,是坐北朝南的两进庭院,由西门房、东厢房、西厢房、主房组成。院子的南大门外,有砖砌的水井,并由铺就的小道连接院门,庭院西墙外,还有一个池塘,院内大门旁疑似有狗窝、牛棚,另有厨房、厕所,好似2000年后司空见惯的农家小院格局。
庭院内生产、生活功能很齐全。其中,有一处非常特别的用于编织的遗存,从留下的刻成凹槽的成对砖块来看,刘海旺推测,它用于编制一些大件的、比较粗糙的东西,如草席、荆笆等。
仔细观察庭院,砖地基、瓦盖顶,土木结构,大约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康人家,若不是来了水患,他们的生活该是安定而富足的。
宽敞庭院的北面,种植有成排的树木,多为桑树和榆树。文献记载,西汉历代皇帝都提倡宅中植桑树,《汉书·景帝记》中提到,汉景帝多次下诏“劝农桑,益种树,可得衣食物”。考古发现的情况,正好与此相印证。
紧邻庭院四周,是排列整齐、高低相间的田垄遗迹,田垄为南北走向,田亩尚在耕作中,牛蹄印、车辙痕迹清晰可辨,还有大型的铁犁。农田内的道路也是经过规划的,可能源于井田制中的阡陌传统。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刘庆柱,看到这一垄一垄的农田时说:“这一遗址等于留下了一部汉代经济史。”
以往人们对于汉代聚落的理解,是集中院落并且土地相连,一个村庄几十户人家。而三杨庄遗址发现的庭院,每个独立,有小道相通,连接公共大路,户与户之间并不紧连,宅与宅隔田相望,中间都有农田毗地相隔,所以有“毗邻”的说法。
《汉书·食货志》载,西汉武帝时,任用赵过担任搜粟都尉一职,推行“代田法”,发展农业。这一方法是把农田打成一道道的垄和沟,沟垄一年更换一次,精耕细作,大大提高了粮食的亩产量,这对后世的农业生产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刘海旺指着田垄遗迹讲解,做成的田垄正如书中记载的高一尺,深一尺,每年轮换种植,头一年的垄沟,第二年经过培土成为垄背,所以称为“岁代处”,即一年一换。这种耕作方法如今依然在某些地区使用。
另外,庭院内还出土了许多农具。主耕农具是铁质铸就的犁,犁头宽7寸(合汉代度制一尺),与垄宽正相符合。加工粮食的石器,家家户户都有两种,即石臼和石磨,石臼用来去掉粟、黍的外壳,石磨用来把麦子磨成面粉。有学者提出,汉代大面积种植小麦,就是以石磨的普遍使用为标志的。
据专家考证,汉代奖励农耕,技术进步提高了生产力,小麦亩产近150公斤,一户核心农家,即五口之家的耕地面积为六七十亩,还有很多土地可待开垦。三杨庄遗址虽然被洪水淹没,其断壁残垣却展现出一幅丰衣足食的美好画面。
《孟子·梁惠王上》提出的“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的理想生活,似乎在这里实现了。
◎“聚落”概念正在丰富
聚落,是现代地理学上一个较为宽泛的概念,包括城市和乡村;现代考古学上,聚落也指包括城邑遗址在内的先民聚居场所。先秦时期,“聚”是与“邑”“都”相对的概念,《汉书·沟洫志》中的“聚落”,确指相对于城邑的农耕聚居地。大约到了东汉晚期,才出现了“村”这一概念。从“聚落”到“村落”,不仅是概念的变化,也反映了居住形态、居住方式等基层社会诸多方面的改变。
刘庆柱说,汉代是中国古代城市和聚落发展史上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时期,它以战国时期的城市和聚落为基础,开创了帝国时代城市和聚落的新格局。三杨庄汉代聚落遗址的发掘,是中国古代聚落考古的重大突破。刘海旺分析,遗址宅中有田,田中建宅,成片的农田环绕着每个独立的农家庭院,这可能是汉代聚落中的一种形态,也可能是普遍形态。聚落通往外界和聚落内的道路优先确定,多条道路主次有别,宽窄不同。乘用车辆及生产用两轮车辆的普及影响了道路的规制,主干道宽度可达14—20米,一般道路的宽度也在5—8米。农田内道路的规划依据,是否与田亩制度、灌溉系统等相关联,有待于更多的考古发现去证实。
从2011年以来,三杨庄遗址的考古工作仍然在继续,2017年在三杨庄村西北颛顼帝喾陵园内外的考古钻探中,还发现分布着不同时期的砖砌墓葬,这一区域,很可能是汉代、唐代的墓葬区。刘海旺说,墓葬区的存在,更证明了聚落长期存在的可能性。
更多的信息,仍然要等待漫长的发掘过程来揭开,对于三杨庄汉代遗址而言,或许这只是一个故事的开场……
来源:雅昌艺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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