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身体跨越：芭蕾舞与猛男舞

艾萨从小学习芭蕾，后来进入视觉艺术学院学习，经亲戚介绍开始练习钢管舞（pole dance），并于2011年推出作品《钢管舞者之死》（Death of the Pole Dancer），之后再接触到猛男舞。艾萨想通过舞蹈表演去重塑以往的定式思维，让原先所想的模式与肢体传达的语言产生矛盾，扩大大众以往狭隘的想象。

猛男舞（macho dance）是菲律宾本土文化舞蹈，主要在俱乐部、酒吧等场所演出。调整身体状态是艾萨在接触猛男舞时遇到的极大挑战，“猛男舞和芭蕾完全相反”，艾萨解释，芭蕾身体轻盈，强调优雅的姿态与线条的修长和清明的感觉塑造。但猛男舞非常注重力量，很多动作需要靠地板来支撑。艾萨为此坚持去健身房做增肌练习，以求外形上的接近。对她来说这就像是进入一个全新挑战，意味着将完全重新调整整个身体。艾萨试图通过对猛男舞的透过女性身体来呈现男性的身体图像，以肢体语言和舞蹈动作来瓦解性别预设。

2. 性别跨越：生理与视觉

艾萨的猛男舞老师也同样疑惑：为什么女人要学男人跳的猛男舞？猛男舞因演出场地与奔放的身体动作带有浓厚情色意味，而艾萨慢慢在学习这种男性舞蹈的过程中感受身体的不同状态，然后再将这种内部的变化通过自己的女性身体展演出来。她在演出的时候，穿极具男性符号的背心短裤以及皮靴，嘴里嚼着口香糖。很有趣的是，在《公主研究》（Princess Studies）表演中，合作舞者约书亚·塞拉芬又是作为白雪公主的男性扮演者来进行性别跨越式表演。

《公主研究》（Princess Studies）中两位舞者进行的其实是一种镜像表演，追求身体动作的高度一致。然而作为男性，塞拉芬不可能完全像艾萨那样摇摆身体，掌控身体摆动并延展身体弧度对他来说是有限的。他们模仿影片中的白雪公主，模仿大众对于女性的期待，同时他们也在找寻对方的表演情绪以求完全贴合。在这个过程中需要重新进行自我调试，包括声音的诠释，肢体动作的表达。如何表现出白雪公主这个形象本身特有的压抑与矜持，对男性表演者来讲是非常大的挑战，需要在身体与情感中找到平衡。在排练过程中，也不只是塞拉芬单方面的调整，而是两位舞者的长期磨合，最后呈现出的舞台其实是二人妥协的结果。

3. 地域跨越：菲律宾到美国

吉尔特·霍夫斯塔德（Geert Hofstede）^[1]  对文化下了这样一个定义：所谓“文化”，是在同一个环境中的人民所具有的“共同的心理程序”。因此，文化不是一种个体特征，而是具有相同社会经验、受过相同教育的许多人所共有的心理程序。不同的群体，不同的国家或地区的人们，这种共有的心理程序之所以会有差异，是因为他们向来受着不同的教育，有着不同的社会和工作，从而也就有不同的思维方式。这就引出了“文化差异”一词。何为“文化差异”，顾名思义，是由于不同区域的传统风俗，包括历史、地理、宗教等方面的不同而产生的一种特征。文化差异的影响表现在很多方面，如：语言、思维方式、社会等等。

《公主研究》（Princess Studies）以白人公主的形象与菲律宾舞者肉身的结合，是一个近乎于混血的格体。艾萨在作品里寄予了一种预设：以菲律宾的身体去“绑架”白雪公主这个原始形象。艾萨在不同地方表演的时候，会得到不同的阅读及反馈。比如在欧洲表演时，观众们更多专注到的是种族跨越以及文化反转。但菲律宾和马尼拉的观众看到这些作品的时候，他们则明显对白雪公主的劳动工作更感兴趣，例如扫地，烤苹果派，与每个普通家庭主妇无异。

《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影片截图 © Disney

菲律宾有被美国殖民的历史，而殖民统治前期劳动力不足一直是让美国殖民者头痛的问题，当时的美国评论员这样说“菲律宾的首要问题是劳动力问题。^[2] ”迪士尼作为美国主流的娱乐大众文化，深植在菲律宾人们的生活与想象之中，活在那样的幻美叙事里。艾萨的本科论文的研究就是关于人口与社会阶级流动，其中指涉了舞团人才流失的问题。2005年香港迪士尼去菲律宾进行演员招募，许多菲律宾的专业舞者被招聘到迪士尼工作，这是由资本所驱动的现象。他们大多经过多年训练，拥有高超的舞蹈技能，于是他们的离开不可避免地造成了菲律宾的人才流失。但他们心怀壮志去迪士尼工作后才发现，那些表演中的主要角色大多是西方白人的形象，而菲律宾舞者的面孔及身体难以诠释所谓的西方的标准形象，于是他们只能游走于泰山里的猴子，美人鱼里的海星等边缘角色。当所谓的文化认同，落在劳动、工作、生活之中，他们发现其中的落差，意识到梦想与生活的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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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G·霍夫斯坦德教授，社会人文学博士。一九八四年发表的专著《文化的影响力》、一九九一年发表的专著《文化与主题：思想的远见》，被译成多种语言版本，是社会科学刊物索引首一百位最常被引用的作者。

[2]Victor Clark，”Labor Conditions in the Philippines，”Bulletin ofthe Bureau ofLabor，58(1905)，P.725.

幻想王国的制造

作为扮演者，艾萨需要有意识地模仿白雪公主，而白雪公主通常是一种异常夸张温柔的存在，体现在戏剧化的面部表情，缓慢的笑声，夸张上扬的语调。这也是迪士尼竭力营造的欢乐气氛的表现之一，他们把规定的细致到员工的表情管理，动作管理和情绪管理。让每个去迪士尼的人日后最留恋的就是那里无处不在的欢声笑语，而欢乐就是这样被管理出来的。迪士尼将梦幻的体验带给了越来越多的人，而人们对“迪士尼文化”的精神消费日益增加的依赖性，也为其带来了巨大的收益。 迪士尼乐园就像是莎朗·佐金（Sharon Zukin）^[3] 所说的“后现代主义的紫禁城”，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注重版权的城市环境，而迪士尼又把版权的理念伸展到了城市空间和场所，这标志着市场的胜利。其倡导的文化是一种梦幻童话，是对现实的虚拟，用娱乐来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让人们暂时离开不完美的现实世界。另外一种是不同阶级之间的向往，对资本主义下所建构出来的幸福，快乐想象的欲望。

右：艾萨·霍克森，RAM HIGHLIGHT 2018：“谁的身体？”

展览现场图，上海外滩美术馆，2018年

艾萨在创造这个作品的时候，着重研究“公主”这一卡通形象，及其所可能具备的心态。“公主”这一形象往往都是充满笑容，永远快乐的角色。艾萨也为此练习不同类型的笑容，在表演中，笑容超脱出日常生活且又被注入卡通人物的梦幻色彩，其实是非常劳累的。在公主研究这个表演中，艾萨也有意让观众察觉到两位表演者的疲惫。在迪士尼乐园里面也有这样的现象，装扮白雪公主的人会以见面会的形式与小朋友们。白雪公主会表现得非常温柔亲切，与小朋友们进行互动，给他们带来愉悦。这种情绪性的表演，也成为一种劳动。在现场演出的里面，艾萨同样会跟观众互动，塑造一种亲密感，这种亲密感也是一种表演状态，在这样的情境下，白雪公主似乎不像是活生生的人，而是被固化为一个物件，一个商品。

表演进入尾声时，两位舞者将裙子掀开，露出演出服里裸露的双腿——舞者的真实身体。以相对激烈的手段去磨灭之前表演中白雪公主的固有的甜美形象，戳破所谓的公主其实是被扮演的真相。同时这也是一种展示，展示演出服里的扮演者，展示他们的真实肉身，包括肤色，以及二人原本的身体：一个男性身体，一个女性身体。这些真实面的曝露，也具备着强烈的劳动意味，两位舞者满身大汗，发饰凌乱，都是劳动的直接证据。“扮演”这个行为毫无疑问是劳动一种，而劳动又的确造成了可视性疲劳。迪士尼乐园中所谓幸福的表演，快乐的制造，其实也不过是商品化的过程。

艾萨·霍克森，RAM HIGHLIGHT 2018：“谁的身体？”

展览现场图，上海外滩美术馆，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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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莎伦·佐金（Sharon Zukin），美国纽约市立大学布鲁克林学院与研究生中心社会学教授，著有《阁楼生活》（Loft Living，1982、1989）、《权力景观》（Landscapes of Power，1991，获得C·赖特·米尔斯奖）、《城市文化》（The Cultures of Cities，1995）、《购买点》（Point of Purchase，2004）和《裸城》（Naked City，2010）。

本回顾由实习生胡诗瑶根据讲座内容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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