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世界与荒寒美学

——党震“山水画”新作解读

文/皮道坚

“平行世界” 原本是一新颖的物理学概念，也称“平行宇宙”，它的提出与现代量子力学的科学发现有关，意为“多元宇宙”所包含的各个宇宙，是既不重合，也不相交的相似世界。“多元宇宙”是一个理论上的无限个或有限个可能的宇宙的集合，包括了一切存在和可能存在的事物：所有的空间、时间、物质、能量以及描述它们的物理定律和物理常数。党震的“平行世界”即来源于此“多元宇宙”理论，近年来他一直试图以此构建自己“中年阶段的创作体系”。他说：“我在生活中感受到了复杂多样的艺术情境，于是几条线索同步推进，展开多视角、多维度的绘画尝试。在共生而异质的实践中，绘画题材的广度并没有削弱语言的深度，反而让我在平行发展中感受到相互质疑与印证，成为相互裨益的全面营养。穿透形式藩篱之后，共同构建起我中年阶段的创作体系。”（摘自艺术家随笔）党震的这一创作构想与实践，是对艺术领域中长期存在的“平行世界”的颠覆与重构。长久以来，人们习惯于以一种分别心将“中国画”与“西洋画”、“写实”与“写意”、“再现”与“表现”、“抽象”与“具象”等共生的美学概念对立起来，似乎它们永远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事实上，与物理世界的“平行世界”不同，艺术领域的“平行世界”存在着差异性，也有着各自的脉络，往往正是这种差异性孕育了创造。在在德勒兹的美学概念中，对“差异”的差异化表达便是创新的开始，差异以一种“对偶”的方式被问题化，其在以自我倍增的方式被思考的同时，也是一种关于自我(差异)的重复。艺术创作就是这样一种差异化的表达过程，艺术家通过对观念、技法等差异性的创造性表达拓展艺术的可能性。党震近期的山水画创作便是创造性地将“中国画”与“西画”、“写意”与“写实”、“再现”与“表现”、“抽象”与“具象”这些看似平行的概念糅合在一起，通过这些概念间的差异性互动来进行“多视角、多维度的绘画尝试”，使得这些概念与语言在“穿透形式藩篱之后”共同构建起新的“创作体系”。

黄山写生

244cmx63cm

纸本设色

2019年 

寒林雪霁

125×68cm

纸本设色

2020年

越溪寒

80x50cm

纸本设色

2019

在党震近年的许多作品中，西画的语言方式被巧妙地运用到中国传统水墨画之中。在其置入荒寒背景的人物描绘中，艺术家有时会以坚实的形体塑造取代传统中国人物画中的线描。而在《汶河早春图》、《雪国》、《寒山》等“山水画”题材的水墨作品中，党震又在以精准的空间、透视、明暗、体积等西画技法“因心造境”的同时，采用没骨法、融染法等中国传统水墨技法，以细腻的书写性用笔来营造画面的细部。作品的构图则综合运用中国古代山水画 “移步换形”的散点透视和西画中强调视觉纵深感的焦点透视画法。这使得其作品既有中国山水画“咫尺千里”的雄伟气势，又有西画之“可描述的客观性”。党震因此而创造了一种融“写实”与“写意”于一炉的山水画新范式：不否定二者的差异性，而是通过“写实”来“写意”，以写实素描的画法将水墨性表达转换为一种新的造型观：对笔墨关系的隐匿与置换，将艺术家的情感、心境与意绪隐含在画面深处，以一种谦逊而虔诚的方式来表达对中国传统山水画艺术的崇高敬意。尽管党震的近作中也不乏诸如《荒石》系列这样通过大笔粗墨、色彩变幻来直抒胸臆的“写意”作品，认同这种写意画法的独特语言价值，但毫无疑问，艺术家所倾心的乃是人与山水的互文。宋画那种“可居、可行、可游”的写实倾向以及人与自然的高度精神契合一直以来都是党震执着追求的目标。

寒林雪景图册之一

35x50cm

 纸本设色

 2020年

寒林雪景图册之三

35x50cm

 纸本设色

 2020年

寒林雪景图册之四

35x50cm

 纸本设色

 2020年

新世纪以来，不少年轻水墨艺术家在其作品中自觉或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对于诗情、诗性和诗意的辨析热情，我将此看作是他们对中国古典绘画传统之现代转换的执着追求。与很多山水画家不同，党震并非通过单纯的水墨性技法来传达山水的诗情画意，而是通过多种媒介的细节构成与气氛渲染来凸显山水画的诗性品格。在《雪国》、《寒山》等系列作品中，艺术家用色粉笔的揉擦痕迹营造出格调清奇、虚实相生的模糊感，一种荒寒的诗意在其对雪国之图、萧瑟之景的描绘中油然而生。这样的创作情境确如党震自述：“一种山水即我、我即山水的恍惚状态里，我与自然相互生发，得到的是充满身心的平静的归属感，这是一种近乎皈依的状态。”此种荒寒意象、寂寥禅味贯穿于党震的山水画作品之中，也流露在他的某些人物画作里。党震不时在其人物群像中通过人物间关系的描绘和画面空间位置的经营传达出一种现代社会的疏离感，给人留下无限的线索和有限的答案，令欣赏者不得不自行弥补其画中的叙事，求索艺术家自身的生命体验和心境意绪。

荒石之灵魂

200x300cm

纸本设色

2020年

荒石之嵩山26

240x500cm

纸本设色

2020年

荒石

45x35cm

纸本设色

2020年

冷山

纸本设色

240x240cm

2020年

寂寥、荒寒向来是中国传统艺术文脉的核心之一，也是中国山水画自唐宋以来不少画家所追求的境界。从王维的《雪景图》到李成的《读碑窠石图》，从黄公望的《九峰雪霽图》到倪云林笔下之地老天荒的“一河两岸”，中国古代艺术家通过雪景、寒林、枯石等景象、景物的描绘创造“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之境，将“我”从自然中剥离，让自然景观自成一独特世界。此乃“禅境本清寒”之意，它跳脱儒家“生意”的形式美学观，去追寻一种“万物自生听,太空恒寂寥。还从静中起,却向静中消”（韦应物《咏声》）的境界，放弃对“我”的执着，让世界自在呈现，以达到追求世界之真意、追求生命价值之真意的目的。显然，党震便是通过对雪景、寒林的当代重构来延续这一中国传统艺术的文脉。

嵩山写生之一

26x43cm

纸本设色

2020年

嵩山写生之二

26x43cm

纸本设色

2020年

嵩山写生之三

33x45cm

纸本设色

2020年

嵩山写生之四

26x43cm

纸本设色

2020年

嵩山写生之五

26x43cm

纸本设色

2020年

当代文化力图将个体从传统文化的禁锢中解放出来，通过对“新”的追求加速文化的发展。但如果此一求新求变的观念仅仅停留于感性层面的形象创新，而忽视精神价值的延续性，文化必将难以实现整体积累而缺乏其深刻性，深刻性的缺失又使得形象创新成为一种无意义的消费游戏。正是这种消费游戏所造成的个人心理结构失衡让当代社会中人普遍感到一种无所归依的漂泊感。居伊·德波将此无所归依的漂泊的社会归结为“影像物品生产与物品影像消费为主的景观社会”并希望通过每个个体潜能的发挥和乐趣的获得来发动一场城市日常生活革命，进而重构情境，取代“景观社会”。与居伊·德波等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党震试图通过对传统中国文化的当代阐释来面对当代社会的文化困境。其对荒寒、寂寥等意象的创造性表达体现了“于天地之间立心”这一中国美学的核心精神内涵。其作品之消散、简远、志在淡泊的意趣试图为个体生存提供安身立命的境界。艺术家思考的是如何实现对“野逸”的追求，以保持自己感觉的敏锐，通过对这种追求的思辨性描绘，艺术家希望跳脱出当今这喧嚣的物质世界，而获得一种心灵的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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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国

200x800cm

纸本设色

20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