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国钧先生的画展相当成功。从画展我想到了一些问题。首先是中国艺术家在国外能取得成功凭借的是什么？像徐冰、蔡国强他们近年来在国际上取得的骄人成绩，恐怕主要还是凭借中国的传统文化。查先生作为一名留美的画家，在美国生活了十几年，就文化身份来讲，他应该属于一个置身于“中心”的“边缘”画家。要打入世界艺术的主流，必须争取自己的文化地位。我刚到国外留学时有一种“文化失重感”，不知查先生刚到美国时有没有类似的感觉。我觉得乍一来到一个陌尘的文化国度里，心理很不适应。这时对自己的本土文化特别强烈地产生一种自觉的认同，哪怕看见一些汉字也感到非常亲切。从查先生的作品看来，他也是自觉或不自觉地寻找一些中国的文化符号，表现在他的抽象绘画中，无论是青铜、景泰蓝还是甲骨文、敦煌壁画。用他自己的话来表述，他是“用抽象的语言叙述东方神秘主义的故事”。我注意到关于他的绘画的一篇评论，说他受到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画家特别是罗斯科和马瑟韦尔的影响比较深。这两个抽象表现主义画家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强调精神内涵的深度。罗斯科看不起毕加索那种画家，觉得很肤浅，光注重形式上的变化，而他追求的是深度的精神内涵，悲剧意识。马瑟韦尔也是这样，他研究哲学，把哲学理念和艺术形式糅合在一块儿。从他们共同的追求来看，如果说查先生跟他们相似，也并不是表面形式的相似，而是在文化追求上的相似。我认为追求精神深度应该是抽象艺术最显著的特征。不满足于表面的表观形式，所以他追求抽象的构成。而查先生的绘画似乎是介于理性构成亍非理性宣泄之间的折中调和的东西，并不是纯几何的抽象，也不是纯粹地宣泄，这和他的文化教养、经历都有关系，他是寻求折中的道路，“中庸之道”。如果说他是“新儒家思想”，可能在审美观念上比较符合儒家的传统。寻求折中的东西，不是特别极端的强烈的刺激的，一般中国观众也比较容易接受。不过，“用抽象的语言叙述东方神秘主义的故事”，在查先生的作品中虽然有这种意向，但无论用甲骨文还是青铜器的符号，似乎表现的还不够神秘。所谓“东方神秘主义”也过于笼统，就像他讲的“混沌世界”，固然你可以说东方神秘哲学就是混沌的、模糊哲学，但如果所有的抽象绘画都这样一片混沌、一团模糊，那么就会缺少一个画家独特的追求。关键在于你如何表现对“天人合一”之类哲理的独特认知、独特感受。我认为这是画家需要突破的地方。如果我们千篇一律，就不会引起观众的共鸣，西方人也未必欣赏。查先生一方面应该继续关注中国传统文化，深入挖掘传统文化的精髓，在题材选择上可以进行多方面的探索，也可以锁定一个方向，把其中的精神内涵充分挖掘出来，用各种表现形式，把自己独特的理解表现出来，这样画的内涵和深度可能会有一个大的突破。现在可以看出他在普遍探索，把西方的东西转化为自己的东西，各种风格都在尝试，但是没有特别兴奋点，还难以产生打动观众的特别深刻的印象。如果我们把传统文化精神用新的形式表观出来，也能打动观众，是否可以考虑相对集中锁定一个方向，比如锁定青铜系列，中国古代青铜器比甲骨文更丰富，更容易被外国人理解，大有文章可做。另一方面，查先生也不必把自己只局限于只画抽象绘画，半抽象绘画还可以继续发展。有时半抽象绘画可能容纳更多的抒情诗意和人文内涵，这正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优长。有人说查先生“南人北相”，那是指拓宽自己的路子，追求一种更宏大的境界。不过查先生也不必丢掉自己的江南情结，对江南故乡的柔情和依恋。这种眷恋家乡的情感和梦幻，在你的半抽象绘画中哪怕只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暗示，也会给你的画增色不少。查先生在当代中国抽象画家中是比较成功的一个。希望他能进一步深入，形成自己独特的品牌，在当代中国美术史上有更大的影响。刚才只谈了传统文化。我认为查先生还应该关注当代、关注个人、关注自我。你的抽象绘画、半抽象绘画也好，一定要跟当代紧密地联系起来。当代文化并不都是浅薄的感官刺激，也有很多深刻的积极向上的东西，还有个人内心世界最隐秘最强烈的精神追求，要用无论是抽象还是半抽象的形式表现出来，就会有独特的魅力。如果干篇一律的抽象，全部是集体无意识的符号，那就不会给人太深的感动。

王镛（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副所长）

作者：王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