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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李家丽
申树斌的作品有一种数学的美感，画面稳定的结构散发着的静穆感，是来自理性王国的诗意。
但申树斌意欲表达的远非如此。
8月6日至9月5日，申树斌2021上海首个展“生命之外”在Art-L Gallery开幕。此次展览展出了艺术家近几年的创作成果，尤其展出了其去年至今的新作。作品系列从早年的“墟境狂欢”、“拥抱”，到其最近的“存在的理性意义”均有涉及。这是申树斌继2017年民生美术馆及2019年岭南美术馆后在2021年首次来到上海Art-L Gallery，不失为申树斌以动物为元素的创作大展的延续，也是在“天路重生”的悲壮，“天庭之在”的静穆后新的思考。
开幕式部分嘉宾合影
虽然创作角度、方向略有调整，但申树斌的作品始终围绕人类生存、精神、生命状态展开——即便是人们关于他的最津津乐道的动物元素也无不透露着人的痕迹。这在他的系列作品中都可看出端倪。
开幕式部分嘉宾合影
申树斌最早以动物为创作主体是在“未来乐园”系列，这是申树斌用艺术的方式表达自我对未来的想象——各类动物在各式背景下，欢跃自适的生活，面孔上是不带矫饰的真诚的喜悦。这时，艺术家将怀疑的目光对准人类，对准人类存在的价值，及与万物生命的关系——未来的乐园里，未必有人；没有了人类，万物生命也许会欢呼庆祝。换言之，人并非永远是衡量万物的尺度。但申树斌从来都只是一个提问者，他冷静地观察自然与人性，并以艺术的方式抛出一个问题。他从不急于给出答案。
展览现场
此后，申树斌创作了“墟境狂欢”系列。如果说“未来乐园”中，申树斌使人在画面中失语，那么，在这一系列中，他将矛头对准了人性。在这一系列中，一片废墟之上，动物手舞足蹈着，进行着一场盛大的狂欢——那是人类的隐喻，在看似繁华的表面下隐藏着的是一片废墟般的孤独的灵魂。事实上，要读懂申树斌这一系列的作品不太容易，甚至需要多年阅历的沉淀及对人性的审视。他将这一深刻的主题深深地埋在狂热的情绪下，在大众文化中，动物呆萌的刻板印象又很容易使观者在走马观花的浏览中为作品打上“可爱”的标签。如若如此，这一观看行为反而成为讽刺——连作品本身在传播链条上也沦入墟镜之中。
展览现场
在申树斌的最新系列“存在的理性意义”中，他开始思考人的生存状态。这一系列的创作始于2018年，随着疫情带给世界秩序的巨大冲击，及其中暴露出的人性问题，申树斌的思考也在不断变化、加深。因此，在这一系列中，申树斌以往作品中真实的三维空间不见了。几何的造型漂浮在静穆、洁白的空中，动物三三两两地散落其上。冰冷与灵动、严谨造型与活泼生命、静止与行动，在画面交融相汇，冲突对抗着。
展览现场
申树斌作品中的理性气质更强了，以往作品中的扎实感（意象大多扎根在大地上）减弱，几何造型悬浮在空中，如同来自未来的诺亚方舟，无所依凭，虚无缥缈。它看似真实，又充满虚幻；看似空灵，又满是庄严。祛除了躯体，人的生命本质不也是如此吗？栖居于冰冷建筑里的我们的生命，又有什么可依仗的呢？
展览现场
然而，需要说明的是，这一系列的作品又绝非仅仅是人生存于冰冷建筑的隐喻这么简单。我们前边提到，这一系列呈现的空间静穆庄严，离尘绝世，迥非人间所有。这是生命本源的世界，它存在于你我心中，却在大多数时候不被感知。就这点而言，申树斌其实给了我们一个提示，要人们把目光从琐碎现实中游离开来，去看到自我内心深处的模样。
艺术家申树斌
关于生命，关于人性，关于人的存在状态，我们总能在申树斌的作品中得到一些启示。为了解码申树斌的作品，解开他埋藏至深的哲学命题，我们展开与他的对话。
Q：雅昌艺术网&艺术头条
A：申树斌
Q：2017年，您就曾在上海举办展览。这次的展览有什么特别之处？近两年，关注点有什么变化？
A：整体而言，这次展览展出的是近三四年的作品，主体是去年至今年的新作。在这些作品中有几个系列，包括了早一点的“墟境狂欢”系列、“拥抱”系列，还有新近创作的“存在的理性意义”系列作品。
墟境狂欢NO.16 200x140cm 布面油画 2016
我的作品从一开始就围绕生存、精神、生命的命题展开。在创作的过程中，这条主线始终存在，但又在变化，方向也是在随着关注点和创作观念角度的变化在做调整。特别是在“墟境狂欢”系列之后出现了《意志之塔》和《意志的形状》等作品，其中不同的生命纠结在一起，互相撕咬、攀爬，在欲望的驱使下不停地在一个被束缚的容器中挣扎。
我把它称为容器，实际上它会有不同的形状——有带有神圣意味的纪念碑；有中国传统中精神世界象征的塔，还有西方宗教里代表欲望的巴别塔等等，当然这都是我对于历史元素的艺术解读，不一定跟原意相同。我试图用不同的形式，不同的观念去表达自己的想法。
2020拥抱 100x80cm 布面油画 2020
Q：在您的作品中，有中西方宗教科学的视觉元素。我注意到也有不同阶段的时空的杂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空间处理？
A：因为生命本身就是这样的。
Q：是不是有一种上帝视角的感觉，人脱离具体的存在状态，脱离现实来看整个时空，以及在这个过程当中人的一种存在状态？
A：对的，要看到更广阔的宇宙，从宇宙来看这个世界。
诺亚方舟NO.15 100x150cm 布面油画 2021
Q：这个话题让我想起《圣经》。在我看来，它不单单是宗教著作，更是哲学、文学的作品。其中超越人类现世的造物的力量，神秘、理性又诗意。您的作品中也有这种气质，这是否跟您的性格有关？
A：应该有关系。虽然艺术表达是感性的，但艺术思考却是理性的。纯感性的艺术创作很容易沦为一种本能。我理解的艺术作品，第一有社会性，第二是理性思考的结果，第三在传达的过程中有直觉的非理性的状态。但背后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
平衡空间 100x80cm 布面油画 2020
Q：从画面也可以看出，您的思考是非常理性的。您近些年思考的问题是什么？
A：其实就是所有生命的意义，以及存在的价值在哪里。
Q：包括动物的存在？
A：对。虽然我的作品中有很多动物的视觉元素，但那只是一个载体，其代表的是生命的形态。
Q：为什么不用人来表示生命？为什么是动物，而不是其他？
A：现有的知识结构，将生命等同于人，这本身就值得商榷。此外，从艺术表达的角度上讲，用动物来表达观念，会更充分。很多观念，用人来表达就太直白了。我最开始的时候，确实画过人。
内视 60x50cm 布面油画 2021
Q：确实。用人作为生命载体，来传达观念，很容易变成一种宣教式、图解式的表达。用动物来传达理念，会给观者一种想象的空间。比如，画面中一个人在笑，人们很容易理解ta是在笑。而一个动物在笑，观者反而容易去体味，是为什么。
A：对。
距离NO.2 35x35cm 纸本水墨 2021
Q：说到动物，我发现在您的作品中，一些动物，诸如马、长颈鹿、狗和老虎，尤其是狗十分常见。这背后是否有所指涉？
A：其实很多时候是一种无意识的选择。但我想，人的思想里总会对每个动物的性格、特质在潜意识里有一个判断，有时候你不一定会意识到。因此，在画面中，虽然有时候没有故意去选择，但动物之间在性情上还是会达到一种平衡，有种阴阳协调的感觉。比如说，画面上全是羊和马好像也怪怪的。
在这一点上，我想多谈一点。从传统观念出发，老虎能让人感受到王者威严，狮子更多的是作为百兽之王。但一旦进入画面，它的角色就转变了，它可以通过动作和眼神传达画家赋予它们的灵性的东西。
梦见自己的远方 60x50cm 布面油画 2021
Q：这背后其实是人。在画面中重构动物的秩序，其实是在重构人与人间的秩序。
A：对。人之间的秩序也好，动物间的秩序也好，其实很多时候都很荒诞。我们的生活每天都在上演很多很魔幻的喜剧。我的作品其实是魔幻现实主义的，空间看似很玄幻，其实很现实。
Q：您用喜剧这个词很准确。就像您的画，表面上很热闹，很魔幻。但其实是悲剧的内核。真正读懂后，对人来说也是一件挺沉重的事情。
A：背后的东西其实很残忍。
存在的理性意义NO.7 58x72cm 水彩 2020
Q：我注意到，您近两年的作品中，几何造型和漂浮感增强了。
A：实际上几何形和空间的关系，是我对于现实的一个新的思考方向。这个作品在疫情前就开始创作了。因为在这个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会在情感上、精神上出现一些变化，特别是对于未来会有很多不确定，就像在画面中感受到的这种空间一样，它漂浮着、洁白、静穆。但是你不知道它会飘到哪里。
几何是一种隐喻和暗示，像现实的世界一样，我们生活的空间全是几何构成的，很冰冷，水泥、玻璃、钢筋。我把它抽离出来，用一种冰冷的方式存在在精神的虚空世界中。
用眼睛可以看到的诗 180x140cm 布面油画 2015
Q：几何的造型是居所的象征。
A：是一种冰冷的，没有感情的生存空间的象征。而动物与几何之间是生命和无生命的对比，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有时候用语言去描述的时候很难去体会，视觉会更直接。
Q：您的这一系列作品一种无所依凭的感觉，有点虚无感。其实您刚刚有提到说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性。经过疫情，人对于现有的秩序也是深深怀疑的态度，人们以为世界会这样一直延续下去，其实不是。一场灾难就会让它支离破碎。
A：对。就像我们每天都生活在自然世界里，但很少真正的体悟自然和我们的关系。确切的说，可能就是发生疫情了，我们才去想，是不是我们破坏了环境，仅此而已。自然到底是怎么样运行的，很多人都一无所知。其实，自然规律背后的每个因素的变化都是有哲学存在基础的。
距离NO.1 35x35cm 纸本水墨 2021
Q：除了关注自然史外，我知道您还特别关注科技史。
A：对。在我看来，科技和艺术一样，都是在探索一种不确定的东西。
Q：就艺术而言，这个不确定是什么？
A：就是说我们所感受到的东西是不确定的。每个人感受差异太大了，面对一块面包的时候每个人的感受差异非常大。艺术对于社会、精神的传达也会有很多角度和方式，这种不确定性也是我们作为从事艺术创作者试图去探索的地方。
Q：就这点而言，其实科技远比艺术强悍得多。它更容易对人的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
A：有时候科技就像是病毒，每到一个地方，就能很彻底地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我之前看过一个报道，是一个考古发现。人与原始巨型动物曾经共生过，巨型动物的消失速度和人入驻那个小岛的时间是呈正比的。所以我想，对于自然而言，人很可能是一种十分恐怖的、具有威胁的存在。
自在 19x28cm 纸本水彩 2015
Q：而且人的韧性太大了，很难有什么物种可以把人类完全毁灭。我常常想，生命很强悍，也很复杂。比如人往往言不由衷，行言不一。您怎么看待生命？
A：生命是平等的。只是有智力的差异，但是每个生命在这个地球上都有它的价值，缺了哪一个都是问题。比如去年疫情的时候因为蜂农不能出去放蜂了，就发现不是蜂农的收入减掉了，而是大片的油菜等植物产量大幅下降了。
Q：您认为什么样的生命存在状态才是平衡的？
A：就是和谐共生，物物其类。不带有破坏性的状态，生命才能够延续下去。否则最后地球上只有人的时候，人也没有存在的可能了。
Q：也就是说，重点不是谁吃谁，而是，各个物种是不是按照原来的样子生存。
A：包括哲学在背后的支撑。
存在的理性意义NO.15 100x80cm 布面油画 2020
Q：说到这儿，有一幅作品我印象很深，是拥抱系列的一件作品，画面中的两个动物都戴着口罩。
A：《拥抱》系列作品是而16、17年开始创作的，那系列作品计划要做成雕塑和装置，在民生美术馆展览的时候画出来这个系列，出发点是关于和解和爱。戴口罩只是说在疫情的时候，需要记录一下情绪。确实在去年初的时候，大家都很恐慌，我想也有爱的存在，不是只有恐慌和冰冷，所以就创作了那件作品，是对前边“拥抱”系列的延续。
展览海报
Q：我看到的是和解。是不是在这一系列的作品里，您也跟您自己的思想有了一些和解。
A：那是我的理想，是一种最温暖的和解状态。
Q：您目前有什么创作计划？
A：现在会延续“存在的理性意义”系列。原计划是再创作一些装置作品，因为有一些观念，绘画可能表达起来不那么完整、充分，需要一个更合适的方式去表达。
Q：谢谢您！
作者：李家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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