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开年，在国家大剧院即将上演由叶锦添首次担任导演的舞台剧：《倾城之恋》，这部基于张爱玲小说创作的舞台剧，在此前已经被多次被改编，搬上大银幕。作为一位艺术家，电影导演，著名的华人舞台、服装设计师，叶锦添将为这部流传了半个多世纪的小说带来怎样独特的全新演绎？让人充满了期待。

叶锦添说他与身边一些朋友不同，他不喜欢太保守，总喜欢尝试新的东西。

因此，在这部舞台剧中，他将影像和舞台结合在一起。舞台创造的是一个空间语言，而电影是蒙太奇，把过去的时间重新呈现在观众面前。正如舞台剧刚开始，就能看到背景影像中两位主人翁初次相遇的场景，将故事缓缓铺陈开来。

张爱玲擅长用她的文字表达一种氛围，而叶锦添则擅长通过空间来讲述故事。在这部舞台剧中，叶锦添打破了固有的程式。当影像与舞台同时出现，人物的行动与心里，时间与空间的交织，带给观众丰富的体验。通过灯光、音乐、服装、舞台设计······，叶锦添营造了一个复杂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他将张爱玲小说里那种“不确定性”演绎到了极致。

雅昌艺术网对话叶锦添

雅昌艺术网：首先，请叶老师介绍一下《倾城之恋》舞台剧的创作背景是什么？

叶锦添：其实当初接触到这个戏是上海大剧院请我去当这部剧的导演。因为我很了解、很熟悉《倾城之恋》，以前也看过许鞍华导演，周润发主演的《倾城之恋》电影，印象很深。

当我开始来做这部舞台剧时，重新看一下整个剧本，和小说。我发现这部戏里确实有一些跟我现在想创作的东西很接近。就是那种多样性的感觉，充满了不确定性。而这种多样性是必须要找到一种方法去阐释它，才会呈现多维的状态，故事不是单向的，有非常复杂的多维线索，融汇在一起，在一个舞台的空间里发生。

所以做这个舞台剧，没有一个固定的章法。

我第一个想法是：这部舞台剧不仅仅是舞台语言，还可以介入电影的语言。因为电影可以呈现不同的细节和可能性。电影的语言可以有更多的可能性。

因为张爱玲的文字本身也很特别，她是用一种“主观视角”去讲述一个“客观世界”，里面有很多情绪，有时候她写东西也会用非常唯心的方式来写，非常诗意化，文字非常漂亮。这种时候要怎么处理？怎么让观众看到这不是那么简单，不是那么的世俗，所以处理起来是非常复杂的。甚至是动用了很多当代艺术影像的创作。

一般的舞台剧会把故事内容简化，比较容易理解，把因果逻辑关系明确地展现出来。但我认为这并不是全部的真实。相反，这个剧本刚好为我提供了一个可以去探讨这种“不确定性”的可能。所以我用了很多种方式，来尝试把多种的“不确定性”表达出来。

除了影像与舞台的结合，还有音乐、声音的设计，甚至装置艺术的设计等，包括非常多细节的语言。这里能看到很多当代艺术的语言，但又试图把故事发生那个时代的时空再现在舞台上。所以观众可以从中感受到非常复杂的内容。

雅昌艺术网：《倾城之恋》是一部20世纪40年代的小说，讲述的是那个时代的故事，之前的电影对其改编时，充满了各种挑战，你希望呈现一部怎样的《倾城之恋》舞台剧？

叶锦添：《倾城之恋》这部小说记录了张爱玲所处的时代和她创作的整个过程。你会发觉她写的小说受到很多的冲击。有外来文化的冲击，带给她许多新的思想。同时她又非常喜欢古典的东西，包括她写文章。所以，中国古典与外来西方文化的撞击，同时发生在她身上，并且非常明显地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种不清楚的东西，同时跟以前有牵扯，又变成未来的动力。成为一种挥之不去的很浓烈的自我文化的情感。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东西。

我觉得我来做这部舞台剧一个幸运的地方是，我自己也有着类似的经历，我可以尝试把作品中那种复杂性表现出来。

雅昌艺术网：在完成舞台剧时，有没有基于这部小说的再创作过程？

叶锦添：其实在角色塑造方面，给我最大的可能性是对男主角范柳原的塑造。小说里，他的背景是有点神秘的。除了知道他是从国外回来，回国时就已经是一名富翁。对他的家庭，和其他的背景都一无所知。

包括他为什么会看上白流苏，这位从上海来的白小姐不仅身无分文，而且还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

当时我看了张爱玲的小说之后，发现很多都是隐晦的。所以，在这部舞台剧里，我引发了很多她没有讲述的东西。

我用了很多当时奇特的文化，比如“舞会文化”，因为如果不是舞会，范柳原不可能看上白流苏。但是范柳原有多喜欢白流苏，不知道，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我觉得挺好玩的。

通过多种语言方式的搭配，观众可以看到非常丰富的一部舞台剧。很多观众不止看了一次，每次看完都说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雅昌艺术网：在完成这部舞台剧时，是否有遇到一些困难？

叶锦添：我觉得我花最多的时间应该是在理解张爱玲的语言可以怎么表达，我也在试图去开拓一些对她原文本的一些想象力。再增加角色的清晰度，当然增加角色的清晰度也是增加他/她的不确定性。

人物因为神秘产生魅力，因为不确定产生气质。张爱玲本身的文本是很哀伤，又很华丽的，同时又很不确定，很无奈，又追求永恒，很多的矛盾都通过她的文字流露出来。

雅昌艺术网：从舞台灯光的色彩、造型，以及演员表演与舞台空间等等的关系，体现了你的创作方法？

叶锦添：在舞台各个方面的设置上，是非常复杂的。比如灯光，就非常难。因为我们总共有五幕，每一幕都有自己的颜色系统。所以我们要做一个大的旋转舞台，那个旋转舞台的灯光很难打。同时对演员也有很大的挑战。每个人都有眼前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但大家都很厉害，我们的灯光师是英国的一位老先生，他用颜色非常厉害。基本上能满足我所有的要求。有时候我需要一个现实的灯光，有时候是超写实的。他基本上都满足了我的这些需求。

雅昌艺术网：早年，你曾凭借《卧虎藏龙》的视觉设计，成为唯一一位获得奥斯卡最佳艺术指导的华人，多年后，你又首次担纲舞台剧《倾城之恋》的导演，那么，在这次创作中，你在服装造型与舞台设计方面的特色与独特之处是什么？其背后是否有一种“东方美学”的追求？

叶锦添：虽然不能说我一直对“东方美学”牵肠挂肚，但我一直在找寻一种服装、视觉设计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的确是在这种东方的源头里。在这个里面我能找到很多让我发挥的机缘，寻找到一种原创性。

雅昌艺术网：你早在90年代就开始举办个人的服装造型创作展，并且多次在国内、国际举办个人艺术展，这些展览中有哪些重要的展览，展现了你怎样的艺术理念？

叶锦添：我觉得很有趣的一点是我有时候做电影做久了，就觉得好像电影有好多东西没有办法那么纯粹，有非常多的因素影响。当它不那么纯粹的时候我就很难满足，好像有一个因素没有达到我要的那个感觉，它会一直挑战我，让我想去尝试新的东西。

我发现身边有一些朋友会倾向于保守，他会走的很稳。我是相反的，越走越偏。我很注重自己的感觉，我做这个东西有没有原因；另外我做的东西一定要到位。虽然一直都处于遇到很多问题的状况，但我一关又一关的冲过去，很有意思，我已经习惯这种感觉，所以我再走下去还是会做一些没有做过的东西。

雅昌艺术网：在你看来舞台剧和行为艺术、装置艺术之间有怎样的关系和差别，舞台剧艺术是如何实现你的艺术理念与思考的？

叶锦添：对我来讲，我所有懂的东西都会用上，但我不会沉迷在里边。而且我在创作时是非常开放的。会不断地去尝试，以找到一种最好的表达方法。尽量避免跌到俗套里面去，试图打通所有的领域。

我希望大家在看我这部舞台剧时，不要去想是不是张爱玲，情节对不对这些问题，而是能够完全让自己融入其中。我觉得这一点与当代艺术所追求的是共通的。

雅昌艺术网：这是你第一次担任舞台剧的导演，在你之前的艺术项目中，是否也有现代舞表演与空间、以及观众的互动等类似的创作线索？

叶锦添：无论是舞台剧，还是其他的艺术项目，我认为都是在我个人的经验里面。创作时，满足我个人经验是我最大的动力。观众跟我还是有一点距离的，因为我可能会在语言，细节上等做的很深入，我喜欢的那个东西有可能会比观众复杂一点点，但是我的复杂性观众可以拿走，去在里面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因为我自己本身经验太多了，看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我不会强求观众完全看懂我的东西，有时候我解释完都不见得能看得懂。所以从观众观看的角度，他们喜欢就够了。

我知道有些观众已经看过好几场了，但是他们会反馈说，每一次看的东西都不一样，看完会觉得我们的信息量很大。

雅昌艺术网：目前这个舞台剧进展如何？可否有一些剧透？

叶锦添：这部剧在2022年1月6-10日即将在国际大剧院上演。我们做了大胆的实验，目前在其他地区的演出，票房、口碑都很好。我的很多朋友看完了都很喜欢，最让我高兴的是很多张爱玲的专家都很喜欢，他们觉得我完成这样是比较接近张爱玲的。

雅昌艺术网：未来是否还有更多舞台剧方面的计划？

叶锦添：我目前还有一个很想表达的东西，比如重新做一个“古典”的作品。但要把它做出来很不容易。因为我们要把音乐重写、舞蹈重写、服装重做，比如京剧有京剧本身的服装，但我希望能够移开一些程式，创造一个全新的东西出来。

作者：罗书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