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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25 08:48
文|李家丽
刘毅,谐音“留意”,是她为自己在社交平台取的名字。留意内含着一种体会,是将心融入流动的时空中,获得一种生命的感觉和经验。滋生、生长、收缩、蕴藏,这一万物的成长过程同样隐含在刘毅的创作中,那些体会在她的心里慢慢凝结再散开,形成一片诗意的性灵空间。
艺术家刘毅
诗意,这个在艺术评论中或许有些滥俗的词语,恰好是刘毅作品的真实观感。那些平凡人的生活片段,仿佛漂浮在一片雾气之中,关于现实的冷静思考,又往往被抽离掉尖锐的情绪,以平铺直叙的方式娓娓道来,手绘的水墨线条随草稿的逐页翻动变幻,产生儿时上海美术动画电影制片厂的观感——从容、生动。
庄子曾在《庄子·人间世》中借仲尼之口说出:“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刘毅的作品,倒有几分“心斋”的意思。
刺猬的困惑
这次在浙江美术馆展出的《刺猬的困惑》在观感上延续她以往的创作。刺猬天生的保护刺将任何亲密关系相互隔离,刺猬在相互取暖时,本能想要靠近,却会担心会不小心刺伤彼此。在刘毅看来,这种理性和本能的博弈也是人类常常拥有的情感,“当下的我们,对很多人、很多事都表现得谨小慎微、有所畏缩。我们过去曾经向往的生活、旅行计划,甚至是仰慕的对象,都悄悄的从自己的喜欢队列里消失不见,甚至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刘毅 刺刺和泡泡 2022 多路视频 截帧
在影像作品《好想喜欢你》中,刘毅将刺猬和气球放在同一空间,柔软与尖锐之间的碰撞,呈现了“好想喜欢你”的瞬态——往前一步是喜欢,后退一步则是不再喜欢。“本能驱使你勇敢地向前冲,但失败的可能性又让你难以承受,理性往往拉扯着你向后退。这样的表达里也言说着一种求而不得的无奈,抑或是向往与现实之间的纠缠。人的每一天都要面临这样的选择。”
刘毅 刺刺和泡泡 2022 多路视频 截帧
刘毅将橡胶制成的尖刺包裹住整个展厅,试图在互动中,使观者更容易感知刺猬的困惑。纵观刘毅的创作,这并非她第一次将作品理念以展陈的形式延展到整个展厅。2017年在上海当代艺术馆中,刘毅将钢笔墨水染出彩色光晕的效果呈现在墙面等空间,并请观众穿着彩色的鞋套,制造出彩虹般的折射光,通过动画、脚感、沉浸式体验,让观众仿佛进入一个奇异的空间;2018年在香格纳M50的展览中,刘毅也曾用30米长的丝悬挂在空中制造一个风场,模拟一个印度的千人洗衣场……“我想打破水墨动画的二维观看,让观者走进来,穿梭其间,去观看,去感受。”
刘毅 好想喜欢你 2022 丙烯,铝板 150(H)x150cm
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尝试。在中国水墨历史中,由闲和严静的气质所导致的对普通观者身体感官的弱调动,在近代以来常常为人诟病。尽管对水墨的感受天然地潜伏在人们的基因中,但大多数普通人在面对水墨作品时,仍会感到无所适从。在90后一代的艺术家中,刘毅将水墨与动画结合,在年轻观者中轻松打破了那层隔在观者和水墨间的隔阂。而将作品理念蔓延至整个展厅,又打破了水墨的二维观感,以投入身体的沉浸形式,拓展着水墨的观看途径。
无需经营的清晨与黄昏
此次展出的《无需经营的清晨与黄昏》是刘毅少见的拥有完整叙事,并带有对白的长篇作品。它所展现出的对于长篇动画的把控,显示了刘毅在叙事方面的新的尝试。
刘毅 无需经营的清晨与黄昏 2022 单屏动画 26 minutes 截帧
这部动画电影于幻想与现实的往返之间,展现了绵延往复着的塞浦路斯中,人们绵延往复的生活。真实发生的对白,被编辑入手绘的水墨动画,简单而平缓的情节描绘了小村子里的普通人和寻常之事。期间,刘毅无意间窥探到当地住民弗里奥尼斯(vrionis)的家庭,他和妈妈悉心照料着他心智障碍的姐姐。
弗里奥尼斯很少远行,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照顾姐姐身上。刘毅曾问他有什么梦想,“他跟我说了很多,但是要照顾家人,他没办法实现这些梦想”。回国后,每当回望2019年在塞浦路斯驻地的时光时,刘毅总能想到弗里奥尼斯。智障人士家庭照顾者,这一不平凡的群体,所面临的生活现状和困境,在平淡的细节和瞬间,埋藏在脉脉温情中,揭露出一个普世的命题——动人的爱和隐藏在日常生活之下的亲人的羁绊。
刘毅 无需经营的清晨与黄昏 2022 单屏动画 26 minutes 截帧
《无需经营的清晨与黄昏》展示的并非全然的现实,而是经过了艺术家在记忆中的遗忘、强化和组织,最终呈现出的一种感觉的真实。那是刘毅的一段时光,也是她情感记忆中的那段时间本来的样子。这是一种十分东方的创作方式,赵孟頫作《鹊华秋色图》,吴道子嘉陵江三百里山水,一日而成,所画的绝非现实。他们将流动着的万物置于胸次,“中师心源”,而后以笔墨表达一种生命的趣味,并在这趣味中安放自己。在这一观看脉络上,刘毅在当代的尺度上做了延展。尽管仍是感受式地传达,但却不再是传统书画中世界的样子。她的观看更日常,更平实,更具有人间的温度。
火
在刘毅看来,火是一个十分有张力的元素——一方面热烈,令人向往;另一方面又寓意危险,让人惧怕。火可能是天堂的照亮,也可能是地狱里的燃烧,它温柔又折磨。火天然地带有一种博弈,“原始人用火烹饪,在一定状态内,火是温暖。但超过一个临界点,火就会引发毁灭性的灾难”。
刘毅 火 2022 单屏动画 4'30'' 截帧
火与人总是密切相关。火在最初的幻象中被认为是两个木块之子,孤独的爱情之果。人发现了火,依靠火来生活,并在对火的凝视中展开着自己的遐想——在火的晃动中,人可以想到自己。于是,刘毅将人置于火之中,两者的界限不断发生变化,使画面产生一种律动。“你可以透过火中人物瞳孔看到另一个世界,也可以将火中生与死的体验结合,它会产生令人激动的幻想。就像有人会爬到很高的山上看火山的迸发,也会有人在原始洞穴中点燃火堆,撑着脑子去观看他眼前的火堆,在他的心中有一个微观火山正在迸发。”
刘毅 火 2022 单屏动画 4'30'' 截帧
水墨是缓慢流动的,而火却处在极速的变化之中,以水墨来表现火,使得火的超生命和水墨的缓慢形成一种碰撞。值得一提的是,相较于以往逐帧独立手绘的创作手法,刘毅在这件作品中首次采用了计算机自动生成技术,使人物和火自动变化。为了对抗人工智能产生的单一、扁平、机械的视觉效果,刘毅依旧坚持了手绘原稿,使计算机在保留了那份从容、灵动的原稿上自动生成。它为刘毅留出了思考创作本身的空间。
水墨作为一种状态
不同于针对逻辑和修辞创作的艺术家,刘毅的作品大多指向一种感受,指向人本身。她以一种故事性的叙事手法,将人处于世的状态和情绪展露出来。根据不同故事,刘毅会选择不同的讲述手法,她时而将在场的主体隐去(如《无需经营的清晨和黄昏》),时而又将本不在场的主体重现(如《火》),她常常变幻画面的颜色,时常又调转故事的讲述角度。除了向水墨外部探索,即将水墨和装置、动画、多媒体结合外,她也向水墨内部拓展其媒介的更多可能性,通过探索更多笔墨纸材和制造方式,让我们看到水墨在当代的更多可能。这一点,我们在纵观刘毅的创作后,便能十分清晰地看到。
刘毅 混沌记动画原稿组图 2014 手绘动画原稿, 中国画颜料, 手工禅衣宣纸 19(H)x34cm (x 24 pieces)
刘毅个展“扔到风里去”展览现场 香格纳M50 2018
创作于2014年的《混沌记》是刘毅的硕士毕业创作,5000多幅画稿组成动画交叠运动,裸女,植物,打架青年,蚊蝇,猴子、企鹅,以及开头和结尾分别出现的两只北极熊等等,都取材于艺术家的生活切片。画面之间并没有严谨的逻辑连结,它们平铺直叙,一字排开,以混沌的无规律状态自由运动,如同作品名称所言——陷入混沌,亦如诗般不可转译。她将生活中的种种细节与境遇融入作品中,描绘出都市生活人们所感受到的混乱、迷失与空虚,也引导人们去关注自己在日常中忽视掉的微小感受。
刘毅 一只乌鸦叫了一整天 展览现场
2015年,从印度旅行回来后,刘毅创作了手绘动画《一只乌鸦叫了一整天》。这件作品同样由几千张单幅画面组成,现实与手绘动画相结合的纪录片形式记录了艺术家在印度的旅途见闻。在这件作品中,她打破了传统水墨淡雅配色,使画面转向油画般艳丽的色调,镜头在封闭的火车中静止凝视。火车一刻不停地在铁轨上驰骋,印度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要么注视镜头一动不动,或者沉沉睡去。乌鸦叫着,神牛爬上火车,在车厢巡视;火车顶挤满了人、瑜伽大师和乌鸦;悬空的双手穿过车厢,做出欢迎的姿态。某一刻,梦幻连结现实,白发老人依窗睡去,美丽女子翩翩起舞,老人恢复青春,向女子投去爱慕。镜头再转,鼓点戛然而止,老者继续昏睡着。那是刘毅记忆中的印度,奇艺、梦幻,又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刘毅 度口 2015 4'30'' 截帧
度口 上海当代艺术馆展览现场 2017
2017年,刘毅受邀在上海当代艺术馆展示其作品《度口》。她用钢笔墨水染出彩色光晕,利用这种水墨效果做成动画。“我过着每天一样的生活,反复刻印同样的内容。世界每天都会张口说很多话,好像说着每天都是崭新的,我们要继续努力,攀登到更高的顶峰。但我的不安始终无处安置,不管在哪个高度,景色在变,内心的空洞却无时无刻不在。一点点张大...我的每天都是一样的,厌倦了虚妄。”刘毅将自己的内心世界作为出口,用画面中丰满绚烂的充满幻象的色彩填补内心的空洞。
渔樵耕读
2021年,刘毅在水墨的空间探索上再次做出了大胆尝试,她将水墨置于舞台表演之中。受到上海国际舞蹈中心剧场的委托,刘毅与青年舞蹈编导程龙、作曲家与当代音乐现场演奏家张昕、中阮即兴演奏家唐一雯合作,完成了原创跨界舞台作品《渔樵耕读》。作品以象征中国传统文人隐士情怀的成语为题,在当代语境下解构“渔、樵、耕、读”的内涵。借用幕前与幕后双重的舞台空间和反光折射,创造出一个复杂的分层空间,舞者在其中交叠舞动,配合着流动的曲调,演绎一段新型现代舞台作品。
正如刘毅曾经说过的:“你看不见的东西,并不是不存在的。就像空气和时间:冬天的白雾是空气的凝结,洒满落日余晖的工作室容纳着时间。”这种以空间粘连时间,时间容纳空间的观看方式赋予了作品充盈的生命力,而作品一旦有了生命,时间和空间便都不能再限制它。
对话刘毅:我没有什么文化包袱
李:雅昌艺术网 李家丽
刘:艺术家刘毅
李:不管是作品还是展览,其名称都像诗歌一样凝练和诗意,《度口》等还会有一些双关。这和你的作品气质一脉相承,有种不断蔓延的,无法被定性和翻译的感觉。
刘:诗歌给人更多的想象空间,是浓缩的艺术表达。
李:这也是你作品想要给传达的,不是定性,而是给人更多的想象空间。
刘:是的。
“刘毅:刺猬的困惑”展览现场 2022 浙江美术馆
李:你这段时间在关注什么?
刘:这段时间会更关注人的生活状态,比较贴近日常的生活经验和体验。
李:你之前的作品,比如《天演论》、《混沌记》似乎主题要比这次展览呈现出的作品更大一些。
刘:对,以往的主题会偏大一些,这次会更细微地观察某一个家庭的事情和状态。其实这次“刺猬的困惑”是从“好想喜欢你”的主题概念出发的。我有一只刺猬,刺猬在喜欢对方时就会靠在一起,但理性又告诉它们会刺伤彼此,所以是理性和本能的博弈。
这种博弈每天都发生在我们身边。特别是当下,一切都不确定。你很想旅游或外出就餐,但是却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计划等等。所以是一种求而不得的无奈,或者说是向往和现实之间的纠缠。这个切入点贯穿了整个展览。比如展览中浑身扎刺的刺猬和气球间的刺破和未刺破的博弈;泡泡想保护刺猬,但刺猬却想挣脱泡泡的博弈等等。
“刘毅:刺猬的困惑”展览现场 2022 浙江美术馆
李:这意味着你近段时间更关注个体的遭遇,而不是文化的共性吗?
刘:个体的遭遇中有文化的共性。比如《无需经营的清晨与黄昏》中弗里奥尼斯的遭遇和中国偏僻山村的留守儿童、空巢老人之间是有文化共性的。弗里奥尼斯在照顾姐姐时所流露出的温情,也时刻发生在我们身边。我们如何和这个群体相处,也是我们需要面临的问题。
李:既然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为什么不用摄像的手法,而采用动画水墨?
刘:因为摄像太强大了。它会精心地复刻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大自然的无与伦比,它存留了很多不必要的细节。我在描绘事物的时候,目的并不是要回到事物本身,而是给大家以想象。当然这其中也夹杂了我自己对于塞浦路斯那段时间的印象。它并非事无巨细的存在,而是有所删减、美化。展厅内有人说动画让他感受到塞浦路斯的阳光,以及地中海的温度。摄影当然也可以,但它的直接是没有想象空间的。
李:所以你在这部动画电影中,隐没了自己。
刘:动画纪录片不是现实的记录,也不是完全的虚假,而是存在于虚拟和现实的想象之间。纪实电影不一定真实,动画也未必虚假,因为无论如何,这其中都夹杂着导演的想象。对我来说,动画能比较好地表达我那段时间对感受的真实描绘,它可以让观众觉得亦真亦假,觉得这个是记忆,又好像是一段故事,于是游离在这种感觉之中。我们常常说的第四堵墙就是导演和制片人忘记自己,这是我觉得这个片子里比较好玩的点。
“刘毅:刺猬的困惑”展览现场 2022 浙江美术馆
李:为什么第四堵墙是有意思的?
刘:因为整个影片当中“我”是没有出现的,拍摄者或者说记录者从头到尾都没有在画面中出现,一直存在于言说背后。“我”是通过画面中人们的对话呈现出来的——“我”是一个艺术家,来这里驻留等等。之后在整个影像,我作为观看者的视角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那些画面就是我的所见。
李:我是觉得用动画的方式呈现,对当事人也是温柔的做法。因为就伦理来说,创作者没有权力那么直面、赤裸地表现他人生活中比较残忍的部分。在塞浦路斯驻留的时候,还有其他有意思的事吗?
刘:分享一个影视后期的故事吧,因为在塞浦露斯讲希腊语,而且这个地方又是夹杂着地方语言,所以翻译也是比较难找,我们是远程连线,也加大了片子的剪辑难度,首先我按照画面剪辑了一个版本,然后给到翻译,当然翻译会比较痛苦。一个小时的片长前言不搭后语,听到翻译之后,发现了好多惊喜,原来“我”时常出现。
李:《无需经营的清晨与黄昏》是你作品中少有的拥有对白和完整叙事的长篇影像,为什么想到做一个长篇?
刘:我觉得那段记忆给出的故事,是可以作为长篇的体量。
“刘毅:刺猬的困惑”展览现场 2022 浙江美术馆
李:这次的新作跟你以往的创作相比产生了一些微小的变化。除了上述的长篇叙事外,在《火》中,你也首次运用了人工智能。
刘:我一直在做很多尝试。以往的作品都是我独立完成,因为水墨动画需要逐帧手绘,它不能像现在的电脑绘画一样,在第一帧和第二帧之间调整统一。水墨动画中,每一滴墨的水量和力度的不同,都会造成截然不同的状态,风格上的完整和统一是它的难处。
所以可以看到我以往的动画都是有痕迹的,前后页的翻动造成造型的抖动,而这种抖动便是原稿运动产生的幻觉。要产生这样的视觉效果,我要花几年的时间,像女工一样,把这些动作连结起来。在创作了几部作品之后,我在思考创作手法是不是可能有一些尝试,所以这个也是实验之一。
李:如同你刚刚所说,水墨的随意和不可控是它的难处,也是它的魅力。那种自然氤氲的感觉给予了它丰富的想象空间。但人工智能却相对较为确定,单一。相较你的手绘原稿,对人工智能的使用大概率会丢掉一些手感。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以后是否还会继续尝试这一手法?
刘:这种手法并不适用于每件作品,也不是适用于每个风格。科技要为自己所用,必须和原有的创作找到一个协调点。而不是要求科技规避自己的弱点,做出它目前还无法做到的事情。所以这一手法接下来还会尝试。
“刘毅:刺猬的困惑”展览现场 2022 浙江美术馆
李:这种实验精神或许可以回溯到你在中国美术学院受到的实验影像教育。当时,为什么从实验影像转到了水墨动画的创作?
刘:以前在美院附中时,我经历过比较系统的专业训练,那时候会有执念——想要成为艺术家,就是得画画(笑)。绘画从古到今延续、形成了感染力,即使在今天,当代艺术的普及度,远远比不上架上绘画。因此,我一直比较迷恋绘画。大二在做影像创作的时候,老师让我们画分镜头。因为大二已经不画画,而是用摄像机拍摄了,所以我在画分镜头时,就重拾了绘画媒介,后来就觉得影像和水墨并不分隔。于是,我就开始做一些结合的尝试,一方面可以把自己的所学融合,另一方面也可以做一些很有意思的表达。到目前为止也还在做实验。
李:有意思的表达具体是什么?
刘:它有一种表达的自由,可以完成摄像机不可能完成的部分。比如你想表达一千只蚊子在飞,如果用纯影像的方式,你必须买一千只蚊子,还要制定一个空间。但绘画可以用数张草稿实现。
“刘毅:刺猬的困惑”展览现场 2022 浙江美术馆
李:在你的创作中,对水墨的探索分为两个向度:一个是向水墨内部拓展其媒介的更多可能,比如探索更多笔墨纸材和制造方式;另一个是对水墨画观看方式的打开,比如将长卷打造成沉浸式的剧场等。这两个向度的拓展如何塑成?
刘:虽然这两个方向针对性不太一样,但是它都是要勾起大家的想象,因为水墨对大家来说并不陌生。我在展厅会十分留意观众的反应,他们可以在影片中找到自己共鸣的点。哪怕是看不懂整个片子的意思,但是跳动的荧幕也会自然勾起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辉煌时期所做的一些水墨动画作品,他们为无数的中国人带来很多宝贵的童年记忆。所以我认为动画水墨可以和观众实现无门槛的交流。在剧场中也是这样,水墨如何把戏剧立体化,如何和舞台空间互动,归根到底还是思考水墨。
“刘毅:刺猬的困惑”展览现场 2022 浙江美术馆
李:所以你如何看待水墨?从你的作品,我们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已经不是我们常见的精深笔墨了。
刘:我现在的几个作品里,都有各种水墨形式的探索。变化有很多可能性,因为大家有很多种不同的观看方式。水墨在其间有想象空间,就像杭州的山中有水气,凝聚和消散,一切都在流动。因为有了这一想象空间,观众才能在观看动态的水墨时,很快地和个人的生活经历联系起来。水墨是一种很自然的状态。作品中的一切也都是呼应的,当水墨投影在空间中时,空间就动起来了,当它来表现动画时,也和动画融为一体。
李:所以你是把水墨看作是媒介之上,自然的交融和灵动的状态吗?
刘:水墨的朦胧变幻,清晰模糊之间的特性,可以使其和其他媒介共生。
李:你会有文化包袱吗?觉得水墨所承载的精深必须通过作品体现出来。
刘:可能我的绘画基础在书画科班出身的人来看,只是瞎画(笑)。所以我没有什么包袱,而且我一直觉得,只有没有包袱的时候,它才能真的为你所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表达,每个人的笔墨也不一样。我觉得先完成自己,别人才能感受到你的感受,才会有共鸣。
“刘毅:刺猬的困惑”展览现场 2022 浙江美术馆
李:无论是此前的《乌鸦叫了一整天》中的乌鸦,还是此次展览“刺猬的困惑”中的刺猬,都是从动物意象出发,在动物与人之间找到情感联结。我很好奇,你的观看方式是什么?
刘:世界并非只有人存在,它同样对植物、动物开放。动植物都有自己展开的方式,它们相互共生。如果把动植物想像成人的最初形态,动物自己的独特性就不会展现出来。动植物和人之间本身就会有一些行为上的连结。其实看向动植物的时候,人们很多时候也是在看向自己。
李:你的作品常常指向一种感受,日常,细腻,温热。作品中的言象之外,无迹可寻的意蕴从何而来?背后的创作方式又是什么?
刘:我比较关注人情味。我会很珍惜线下的每一次聚会和活动,因为它在今天十分可贵。生活有很多琐事,悲伤的、快乐的、真挚的,对我来说,这些细节反而比电影塑造出来的东西更丰富多彩。生活本身就很有魅力。而且我一直觉得世界上任何一个个体的命运都会更长久,你会感叹一棵树,也会感叹枝头的最后一片银杏被风带走。
李:悲伤、快乐、真挚,都还是温暖的那一部分。你如何看待那些生活中的残酷?
刘:因为有寒冷,温暖才显得更加炙热。
李:谢谢。
作者:李家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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