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选择这样的视觉表达，与罗旖旎在版画领域长期的学习与研究过程相关。在她看来，所有附着在物体表面上的信息传递都可以称为广义上的版画，在伴随着人类文明发展的无数次传递信息的复制过程中，也许那些伴随着人工劳作的时间付出才是无法重复、从而也最难以捕捉的精神灵光，将它们留存在视觉表象中的方式，就只能通过一些暗示了图层秩序与物态变化的抽象痕迹，正是图像层叠的先后/上下，诉说了不可复返的时间流逝。这一从版画学习过程中获取的认知，在罗旖旎后来的影像及绘画创作中蔓延开去，与她对置身自然的浓郁兴趣结合在一起，被泛化为一种体察经验世界的方式和一套独特的视觉建构法则：自然界物质变迁的漫长时间尺度在其中被极度压缩，而所有具体可感的对象物因之坍塌为光色与肌理的混合物。这些乍看有点复杂，需要观者静心涵泳的作品，大致可以分为三个系列主题，但基本上都充满了不同图层的相互覆盖与露出，从而正呼应了整个展览的题目“隐匿的( )”，这里特意留下的括号，是提示观者可以自由地通过对显露者的观察来将作品中的隐匿之物完型。

　　在展览中，观者将精心体会由多种不同媒介的叠加带来丰富的感官体验，以凝结冰岛的自然现象如极光散射、熔岩凝结、冰层融化、狂风巨浪和难得一见的绿意复苏……在更高一级的抽象层面上，则是试图通过不同的物质性痕迹，将其中隐匿的远近、温湿、强弱、急缓等气候信息概括为不同图层。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艺术家对透明材料的运用，这些透明介质给图像信息的传递增添更多意味，需要穿透性的观看，这也是艺术家对冰岛的冰雪、水流和光线的视觉印象进行提取的结果。另一方面，某些透明介质也呈现出一种流动性的身体姿态，这种形象来源于北欧传说中的岛灵——The Huldufólk (冰岛语，意为“The Hidden People”)。通过在冰岛的在地性体验，艺术家认识到岛灵的本质，实际上是由于渺小的人对自然能够具有人性的一种祈愿，因此也是人类主体性的一种投射。因此，这些透明而褶皱的物质体，是罗旖旎对这一族群的致意，同时也是对人与自然的张力关系的一种隐喻，对人类自身形象的一种批判性反思。在生态危机的当下，地球似乎正处于加速度毁灭的不确定性中，而艺术家则转向了对自然力量的重新确认，并因此把主体性的自我隐遁作为与万物和解并自我修复的契机。

“隐匿的( )”展览手记

撰文/姚斯青

　　筹划本次展览期间，我常常和罗旖旎谈论我们共同喜爱的艺术家罗尼·霍恩(Roni Horn)。但是，在策展手记中特别提出这点，倒不是为了“碰瓷”著名艺术家，而是为了指出这种讨论对我和罗旖旎的共同合作有着基石般的意义。因为冰岛对我和大部分观者而言，都是一个只存在于图片之上的世界尽头，或者说，一个充满了冷色调的梦幻仙境，有着极昼和极夜的特殊景观。在那里确实地生活过，是什么样的体验呢?仅仅像把我们自身P进美丽的自然一样简单吗?即使我远程地陪着旖旎实施她的驻留项目展示，在遥远冰岛的一个二层房间，那里有宽阔的窗户能眺望雪景，可我对冰岛，依然有着一种感知上的隔膜。因此，对霍恩的讨论，更准确地说，是为了借讨论霍恩来讨论我们还没有切身体验过的冰岛，以此折射出旖旎的在地体验和她创作的重心。

　　既然这个冰岛，是罗旖旎和霍恩所共同选择的灵感之地。我常常想，一定有什么心灵质地中的相似之处，才让她们做出相似的选择吧。那么，在冰岛的外观与艺术家的内景之间，能够相互映射的特质到底是什么呢?霍恩眼中的冰岛是流动变化的透明之地，是人工社会之外剩余的自然和时间感，她说：“在某种意义上，它像一个迷宫，是一个大到迷路、小到足以发现自己的地方。”于是霍恩选择用诗歌、照片和大体量的玻璃雕塑来进行呈现，相较之下，本次展览“隐匿的( )”(The Huldufólk)所展出的作品则没有如斯纯净，而是体现更加复杂而斑驳的能量流动，罗旖旎结合了丝网印刷、丙烯绘制和树脂铸造的作品，使用多种不同媒介的叠加来呈现冰岛的极端气候——那个几乎不可能为人类所改造和驯服的自然，其多变的具体面孔包括了如极光散射、熔岩凝结、冰层融化、狂风巨浪和难得一见的绿意复苏……在更高一级的抽象层面上，则是试图将其中隐匿的远近、温湿、强弱、急缓等信息概括为不同质感的层次。

　　这大约是因为与雕塑系出身的霍恩不同，从中央美术学院到罗德岛设计学院的版画学习经历，使罗旖旎一直思索“媒介转换”背后的根本逻辑。在她看来，所有附着在物体表面上的信息传递都可以称为广义上的版画，在伴随着人类文明发展的无数次传递信息的复制过程中，也许那些伴随着人工劳作的时间付出才是无法重复、从而也最难以捕捉的精神灵光，将它们留存在视觉表象中的方式，就只能通过一些暗示了图层秩序与物态变化的抽象痕迹，正是图像层叠的先后/上下，诉说了不可复返的时间流逝。这一从版画学习过程中获取的认知，在罗旖旎后来的影像及绘画创作中蔓延开去，与她对置身自然的浓郁兴趣结合在一起，被泛化为一种体察经验世界的方式和一套独特的视觉建构法则：自然界物质变迁的漫长时间尺度在其中被极度压缩，而所有具体可感的对象物因之坍塌为光色与肌理的混合物。这些乍看有点复杂，需要观者静心涵泳的作品，大致可以分为三个系列主题，但基本上都充满了不同图层的相互覆盖与露出，从而正呼应了整个展览的题目“隐匿的( )”，这里特意留下的括号，是提示观者可以自由地通过对显露者的观察来将作品中的隐匿之物完型。

　　在这次展出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艺术家对透明材料的运用，这些透明介质给图像信息的传递增添更多意味，需要穿透性的观看，这也是艺术家对冰岛的冰雪、水流和光线的视觉印象进行提取的结果。另一方面，某些透明介质也呈现出一种流动性的身体姿态，这种形象来源于北欧传说中的岛灵——The Huldufólk (冰岛语，意为“The Hidden People”)。这些透明而褶皱的物质体，是罗旖旎对这一族群的致意，同时也是对人与自然的张力关系的一种隐喻，对人类自身形象的一种批判性反思。这看似带有泛灵论倾向的呈现，表面上与现代社会的祛魅完全是背道而驰的。当世界上的大部分地区都已经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而呈现出高度人工化的景观，当人类的活动已经深深地改变了生态平衡，从而带来了气候异常等一系列不可逆的后果，我们在强调环保和可持续发展的同时，似乎也往往已经默认了一个已经被制服、驯化和伤害的自然的形象。自然奄奄一息，自然需要被拯救……

　　但是，冰岛在这世界上存在，是作为离人工社会的最远距离的存在，却能很轻易地让一个个体体验到迥异的自然，它依然是强大、不可驯服也难以捉摸的，它随时能够无情地灾变，轻易地带走生命。在冰岛过生活，旖旎首先体验到了物质材料的匮乏和物资调度的缓慢，其次则是自然巨大的威胁感和暴力性，自然时时变换，雪崩冰裂、熔浆喷流、甚至是忽然间急剧下降的气温，都会在脆弱的人类个体之上投下不可预知的死亡阴影。天气预报是失效的，当意外发生时，及时的救援也可能是失效的，人类社会的组织形态在此地异常脆弱，是因为自然太强，和亚热带的怡人性相比，冰岛则带有震慑性。在这种极度的强弱对比关系中，人往往容易期待与自然有一种直接沟通的神秘方式，这才促成了不可见的灵的广泛存在，当一块巨石不仅仅是地理塑造的物质体而成为灵，它也许就能够具有一种类人性，这就是旖旎在冰岛生活时所体验到的The Huldufólk传说的本质：实际上是由于渺小的人对自然能够具有人性的一种祈愿，促成了这些视觉形象的产生。经历过在冰岛驻留的数月，旖旎认为她反而从此认识到了自然的真实面目，它并不总是美好无害的景观，它同时总是带来恐惧和威胁之感，但人反因此而更加期待能亲近自然。在冰岛驻留时，艺术家做过一系列将自己的身体嵌合进岩隙与山体的行为摄影，就与这种意愿相关，这组摄影又被转化在《光之蚀刻》系列中，作为它们最底层的图像而存在，又被覆盖。艺术家通过把自己也变成一个The Huldufólk，从而想象它们隐匿的存在。这与上述用透明介质制作出的淡淡的“灵”的轮廓，正好是异曲同工而相映成趣的。

　　展览中的“灵”的形象，也正好映射着人类的主体性，它的介入扭曲了自然本身的变化速率，在所有自然界的图层上投下阴影与痕迹;但从更宏观的层面上看，人与环境也始终不可避免地应和着，分担共生成、共衰竭的命运。当我们在画面上所观看到的抽象自然，显示为趋于混沌的能量场，也许宇宙源于混沌又终将复归于混沌?人类的存在会是促成这个过程的媒介吗?无论如何，在地球加速度毁灭的不确定性前景中，艺术家似乎转向了对自然力量的重新确认，并因此把主体性的自我隐遁作为与万物和解并自我修复的契机。

关于策展人

姚斯青博士，先后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艺术史专业及中山大学中文系现代文学专业。现为定居北京的独立学者与策展人。

她近期聚焦于物质文化史与媒介研究，倾向于与不同知识背景的艺术家一起工作，并期待共同推动一种能够连接并创造性转化中国古典及早期现代文明资源的新感性经验在全球化语境中发生。近期策划的展览包括：“第九届集美·阿尔勒发现奖提名展——余果、btr”(集美·阿尔勒国际摄影季，厦门，2023)、“红色，黄色，红色——蔡雅玲个展”(浙江美术馆，杭州，2023)、(“曝书谷——张一个人项目”(北丘美术馆，南京，2023)等。

罗旖旎：隐匿的( )

策展人：姚斯青

展览时间：2024.4.6—2024.5.12

开幕：2024.4.6(周六)1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