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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中黄定初,以善画山水飞声南楚,誉溢星沙,吾闻而异之:意其成名之速,或有所依凭,或适逢机遇而然?后识其人,得详其身世,乃知其原产于双丰荒僻之野,鞠育于寒素蓬荜之门,比之势位富厚之子,有霄壤之别。
若辈生有锦衣玉食之养,可以进大学而就名师,可以遨游百国,高其资历以选美职。定初前无能援之巨手,后无发迹之始基,凡彼所持有以为荣者,君皆无有也,而竞以成材,自致远大,盖别有其成功之路。
定初始生于群山怀抱之中,即以山为摇篮;童年所见所亲亦为山,即以山为学校:爱画而无其具,即以岩壁为画板,折枝为画笔,尽兴涂抹,以写其意;虽无师长之教,朋俦之助,而有天工为导师,猿鹤为共学,万象纷呈于前,天文地理,百科俱全,无一非其课本与藏书;其书无字无句,而图文并茂,众理悉备,意味无穷。定初纵浪欢跃其间,籍芳草而荫白云,饱读大块之文章,独领自然之妙趣,日以充实其灵府,长养其神智,终生受用而取之不竭。是其所受于人者甚鲜,而得于天者,何其富有也。且山中之花木无数,无不粲粲珠联,亭亭玉立,或向朝阳而微笑,或临清渊而照影,风来则低徊婉转,翩翻若飞燕之起舞,雨遇则娇艳欲语,婀娜如杨妃出浴,尽态极妍,不可名状,此皆天然绝妙之模特,而君乃以无偿得之,又何其多幸也。
定初于花卉人物之类,乃其支流余裔。其主流仍以山水为大宗。古来为山水画者,不外摹拟与写实,皆是置身物外,以我写彼,彼我有间,但能得其大体,无以洞见其精微。盖以眼前习见之境,烟云起灭于俄倾,景物迁谢于瞬息,旦暮有阴晴之分,花叶有荣瘁之别;春雨降而百草生,岩壑因之以肥泽,秋风起而万木落,峰峦随之以瘦削。爰知山无定形,物无定相,景逐时移,而境迹非故。是以状山之常态易,凡工犹能得其仿佛,其变相则难图也,虽名家亦有所不足。定初习画之途径与众异,以其生于山而狎于山,如松柏之根于山,气息命脉悉通于山,宜其性格之倔强如之,其才艺之卓异亦如之,真大山之嫡子也。其于山川草木泉石飞走之情状,无不了然于心胸,一旦寄兴于翰墨,发而为画图,直如倾瓶泻水之易耳。当其兴酣落笔时,固已物我双忘,谓其为山水制图可,谓其为自我造像,亦无不可。点线错综,无非本色,情景交融,自然入妙。天道酬勤,其信然耶?
今其画集即将刊布,必欲衰朽一谈其平生耕耘艺圃之甘苦,以告读其画者,兼知其人也。无奈笔老如我,秃不生花,不得已而姑妄言之,自视诞漫无检,可取者少,幸览者勿笑其词之芜滥也。
甲申五月 九十老人虞逸夫
作者:虞逸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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