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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一往情深

  我相信缘分。我和陈桂芝能走到一起全凭缘分。我们差不多时间都在东北美术专科学校附中就学。我们又同于1962年在鲁迅美术学院毕业。

  陈桂芝,生于1939年黑龙江省依兰县。父亲陈国彦,母亲刘庭兰。在长春读到初中毕业。于1956年考入沈阳东北美术专科学校附中(鲁迅美术学院附中前身),毕业后升入鲁迅美术学院工艺美术系染织专业。1962年毕业后分到丹东丝绸印染厂设计室工作,后到沈阳市床单厂设计室任设计工程师工作,直到1985年调回鲁迅美术学院教育系工作,任副教授、教授直到退休。

  陈桂芝从小就对画很着迷。深受我岳母的影响,我岳母纯属农村民间那种偏爱剪纸、绣花、勾勾描描那样的人,自慰自乐,爱得很纯粹。直到晚年她还经常画一些花鸟,很有律动感,很有想象力,民间美术的美感。陈桂芝很小的时候,常常捡一些各种颜色的玻璃碎块,剪一些花花绿绿的布头边角料,然后贴在纸上,拼成一幅幅花花草草的画。如今已成为最为美好的童年记忆。

  人的一些偏爱可能要跟随人的一生,根深蒂固。如今的陈桂芝简直就是一个画痴。画画的本身就是她的一切,就是她的终极目标。心无旁骛,一心不二。什么要求都没有,只要画画就行。这已成为她的生活方式,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半个多世纪,这自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成为生活的当然。有时我出差在外个把月。当我回来时,她竟画出许多幅画让我看,使我很感动。同时我一想画出这么多画肯定没好好吃饭,睡觉,一问果然如此,吃点水果、嗑点瓜子就是一顿饭。平日里,因为她体质弱,心脏病,又加上很重的过敏性鼻炎,能画点儿画也实属不易。一画起画来,什么都不顾了,但又很难从作画的意境中把她拖出来。当我出差或出国回来,给她带回来几本画册,水彩画的颜料或画笔之类的东西最让她开心了,这远比给她带衣服、帽子好得多,她对这些水彩纸、水彩颜料也特别珍惜。她尤其爱书,画册买了很多,成天地翻看,很投入。我们俩见面,谈话也多是画画的事。已成习惯,我回家得先看她当天画的画,作为第一读者,直率地说出我的感觉,说东说西都可以,听不听,听多少,都由她自己说了算。在画画上她很有自己的注意。

  我们朝夕相处五十七八年了,所以我的心能感应到她的内心有着一个至善至美的美好世界。浪漫的情怀,梦幻的飞翔。一个像万花筒般的奇妙的图像的世界。在生活中她总是不断地有着奇异的新发现。从玻璃的霜花上,从理石的地砖花纹中,从报纸的小黑白图片中,从树枝中,从草丛中,从云中,从水中总是有着她的新发现。总是能从中对她的画联想起来,正是这些新发现,这些艺术的想象力冲击着她的画作,使之不断地改来改去。创作灵光的闪现,有时是从花草中感悟得来,而有些又多是与花草根本不搭边的影视图像中,从人物、山水的图片中,从器物花纹形体中偶然感悟得来的,引发了艺术想象力的展翅飞翔。抽象的、意象的、具象的,随心所欲。跳跃性的变化幅度很大。异军突起。每张画、每张画不趋同,不模仿。每幅画的构图上,在构成上,在色调上,在总的画境上,在具体的一些手法上都各具鲜明的特色。都力求新意,几幅画、几十幅画如此还可以,而百幅画也都如此,对于一个画家而言谈何容易!生活在这样的艺术气氛之中,我自然受益匪浅。在这样充满想象力的艺术创作的氛围中,我情不自禁地对我的艺术创作也萌生新意。

  作为一个画家来说,她的心态是最好的。没有压力,没有干扰,不受管束,自由自在地画自己想画的画。画画作为一种职业,那么她在享受这种工作。画画是一种选择,那么她选择了快乐。画画是她从事的事业,那么她选择的是甜蜜的事业。除了画画本事以外的事情,她都看得很淡,不去想,无所求,很低调。只是平静下来,凝神专一地画自己的画。没有包袱。悠哉、悠哉。如同儿时的嬉戏玩耍般痴迷与乐趣。她从小就是一个贪玩淘气的小女孩,玩丢了鞋,玩破了衣服,满脸的汗和泥土,只喝凉水不吃饭,满院子地疯跑。如今,她是在她的水彩画纸上疯跑。

  其实人都有双重性格。在生活中温婉而胆小,在画中她冲动而疯狂。在生活里她安分守己,克己复礼,不越雷池一步。在艺术的创作里她就是一个造反派,不安分,不受约束,胆大妄为。这是生命的平衡法则。

  画如其人。陈桂芝虽然画的都是花卉,但在其画中既有柔情的一面又有豪放硬朗的一面。有时画的很狠,很硬、很强,很有力度。豪情奔放。而且她的画总是意蕴着浓浓的浪漫的理想主义的色彩和情调。陈桂芝爱了一辈子的花,与花结下了不解的情缘。在花上她确实下了很大的苦功,现保存着一大本子、一大本子,纸已发黄的速写本。当年,年轻的时候,一有时间她就蹲守在花房里画写生。学校的、沈阳南湖公园、中山公园、铁西公园的花匠们都认识这位不爱说话的,一画就是一整天的姑娘。每幅都是用线描画得十分认真,花的生长关系,来龙去脉,微笑的细节都认认真真地写生下来,一丝不苟。很较真,很求实。今天总结起来,她今天所以能很自信,很自由、很豪放地画这么多的水彩花卉,就是得益于当年下苦功画了这么多的花的写生。各种花的花形“已烂熟于心”,“形”不阻“意”,凭你姿情写意,凭你遐想放飞。

  花之华、花之魂、花之精灵。这都是长年与花交往中从对花的认识与感悟中提炼出的精神概念。但是,它确是花卉水彩画的神。是花卉水彩画的魂,也是花卉水彩画家的心魂。是在作画中得其道而不断超越的主使。正是站在精神的层面上,才有可能把花卉打开、拆开、汇集花的诸多元素进行重组。取其花之精华,在崇美的、理想主义的情愫下重组。在审美的构架下重组。在形式的构架下重组。这重组的驱动力就是心情。驱动力就是情感与艺术的理念,创意为先。花在这里已成为表达内心情感与精神的载体与符号。花可形似,可神似、可意似、可不似。但一定要心似,要创意为先。花为情为意而开、而动、而变、而实、而有、而无。

  如果想真正地了解一位画家,那最好就是从他的艺术创作过程去了解,那是画家的心路。因为我每天生活在陈桂芝的身边,因此我也就有幸见到她每张画的创作过程。对于画家而言,创作过程因人而异。对每一个画家而言,又因每张画而各异。真是千差万别,充满神秘,充满变数。对于陈桂芝来说,她每张画动稿之初都是充满艰辛、苦苦的摸索、求索的过程。她的每张画稿直到如今也还是都在硫酸纸上勾来描去,用橡皮擦来擦去,常常是反反复复地改动很大,有时是全擦掉了重来。这段时间很长,好像是在找电路的接头。一旦找到了,接上了,一下子也就通达了。把心中的梦幻变为纸上的现实这个转换的过程确实很复杂。想象中的图画和落到纸上的可以看见的图画这是两码事。把它们重合起来,确实需要反复的摸索、试探、调整。她的硫酸纸的稿子都是原大,画的很认真、很具体。这些画稿因为不断地改动,上面留满了铅笔和橡皮的斑斑痕迹。好像是思路的足迹,记录着艺术的艰辛、跋涉的步伐。我特别喜欢这些稿子,有着淡淡的含蓄的艺术的韵味。在这里,我很想提起在瑞士国家现代美术馆的一次特殊的巧遇。正逢展出贾科梅第,米罗、夏加尔的小幅作品展,大都是素描稿、水彩稿,随意勾画在纸上的作品。随意而充满灵性,流淌着艺术的思路。由实验性而获得的艺术突破性。洋洋洒洒意味无穷,引起我很大的欣赏兴趣。其实在艺术的创作过程中,不知有多少令人感叹的艺术的亮点,随着过程的延续而消失了。有时艺术创作的最光彩点不是在最后的结果,而是在过程之中。

  陈桂芝总是认真地把素描稿透在水彩画纸上,为正式画稿的绘制做了充分的铺垫。虽然认真做了这些铺垫,但真正开始画水彩画时,陈桂芝完全抛开了这些又视而不见。完全不受稿子的约束。灵感,激情随机而变得冲动,随着水彩的流动,变化,偶然效果,肌理特征而临场发挥,临时性起,用情感加智慧,理智地操控画面,操控全局,一气呵成,完成的画面与素描稿之间的变动很大。变形、重组、增加、减掉……水彩画最终取得的是色彩的感情效果和视觉效果,结构构成的形式感。画面的总体视觉效果来综合平衡画面。

  把画完的水彩画上墙挂起来。有时要审视几天,反复的掂量,寻找问题,寻找进一步加工或修改的切入点,有喜有忧。

  在如何改画上,陈桂芝很有魄力。决心大,下手狠。有些画,在我看来已经很好了,无须再动。可陈桂芝却动作很大地改了起来。看着她改画我的真实感受是心惊肉跳,地动山摇。有些改动简直是颠覆性的。她改画的胆识与气魄对我的影响很深,事实证明她改的很对。改前、改后画面的视觉效果确实变化很大。作品的艺术品质提升了一个层次,她也确实是从艺术的整体来把握的,因而不惜牺牲一些局部,个别的,小枝节的精彩之处。让我明白了,改画更能体现一个艺术家的涵养与睿智,体现一个艺术家的个性与风度。

  陈桂芝的画除了追寻画的意境而外,她很依重画的色彩的表现力。她充分利用色彩的对比与和谐的关系大胆使用色彩语言个性。有时为了加强画的视觉冲击力,破格地加强提、拉色彩的鲜明度。有时为了某种情调的表现力,而又将色彩压缩到最低的明度,几近无色或单色的空间里。用色彩拉开画幅间的差异,凸显出它们的个性。

  充分展示水彩画颜料本事所具有的特殊表现魅力,有时已将水彩的笔触、水痕作为写意的艺术语言,成为意象的抽象美的表达方式。由于水彩画颜料有敏感的特性,因此在作画时常常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偶然效果,奇巧而又不可重现的生动效果,成为画的画眼,为此而不得不将错就错,因势利导,就势而为之。

  陈桂芝的画作大概分为两个部分。前期为水彩加综合材料。后期为水彩。

  陈桂芝的水彩•综合材料画是由博大精深的中国画、油画、水彩画所代表的文化的多年浸润,由胆识和才力的充分发挥,经二十余年的研究与整合,终于形成了独步于水彩画坛的所独有的水彩•综合材料画的表现形式与风格。水彩•综合材料画具有原创性的独特风貌。陈桂芝经多年的艺术实践,多年的摸索,逐渐形成了一套自己掌控的方法步骤,自己能把握的水彩•综合材料的特殊的表现手段。水彩•综合材料画作的制作与表现方法的形成始作于,为了艺术效果而不择艺术手段的理念。为了取得绘画的特殊效果,在以水彩颜料为主体的绘画材料中在不同阶段,不同步骤加入蜡、油画棒、丙烯、碳铅等由水彩颜料与多种绘画材料的综合,而营造了一个特殊的绘画艺术表现效果。综合材料的凝重、粗放与水彩的流动、透明、细致相互交映产生了甚为丰富的绘画语言,增强了画面表现的力度。这种多层次,多重叠的制作程序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制作性的肌理美。有着一种复杂的深奥的美。这些都是多年的艺术实践与智慧的结晶,凸显出原创性价值的意义。

  正当她画水彩•综合材料画顺风顺水,热火朝天的时候,戛然而止,突然将它放下而画起纯水彩画来。决定得很干脆、很果断,这也看出她刚柔相济的性格中刚的一面。她认准了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底,义无反顾,拿东北话说“贼老爷们”。其实在生活中她也一向很烦磨蹭的做事方式。画风的转型,也是艺术人生中的一种顿悟,自我超越。

  水彩•综合材料画她画的很累,因为画的程序、层次太多,画面效果的显现很慢。她觉得好像受到了某种模式套路的束缚,因而她要夺路而行,另辟蹊径。她为性情而画,她寻求更自由更开放的表达方式,自然而然地表达。随着性情、随着艺术的感觉在艺术之河中徜徉。她不在潮流之中,她是一个闲散户。

  我认为,她从水彩•综合材料画转身选定为纯水彩画,实际上是选定能更快捷地情感抒发的方式。她所认定的水彩画如同水墨写意画,有着情感宣泄的直接性,一气呵成的痛快。有着泼墨、书写般的抒情写意。笔墨淋漓、挥洒豪放。水的韵味,水渍斑痕、流动与凝带、沉淀与透明、明快的表现语言的微妙、丰富、多彩。这些都更贴近她作为一个六七十岁女画家的心理渴望。渴望自我的超越与艺术情感的开放。实践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她自信而快慰地跨上了一个艺术的新台阶。她在圆一个艺术家的人生与艺术的双重梦想。接下来的就是她的乐而不疲的艺术跋涉的进程。

  润物细无声,爱在不觉中。我和陈桂芝既是夫妻又是同道、画友。自然也就更多一些融合和默契。比如,见物生情。常常是面对同一景物,同一瞬间,发出同一感慨,说出同样一句话,相视而笑,有着知音、认同的快乐。此文,我发自真心道出许多感慨。就把它当做友情的追想与回音吧。

  宋惠民

  2010年1月12日

鲁迅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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