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漆和着缘心感物的中国智慧，为几千年的髹饰艺术披上永拂不去的文化光彩。如果说中国现代漆艺势必以恪守民族文化来安身立命的话，那么乔十光先生的漆画艺术则标示了一个兼容创造性的发展维度。

　　这位当代艺坛独树一帜的艺术家，始终不渝地追求传统文化性与创造性的统一，努力把传统的鲜活因素注入其诗意荡漾的漆画世界，开创了漆艺平面形态的现代格局。

　　像所有文化特色很强的材料一样，大漆之所以被中国人认同和选择，乃是因其深邃蕴藉、沉静素雅、浑厚丰润的感性特征，根本地契合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因此，在很大程度上，大漆及漆性把握是现代漆画保持传统文化品格的物性基础。乔十光先生对大漆的精神蕴含了然于心，不为泛用代用品的时尚和经济利益所动，执著地以大漆入画，不违漆性地发展自己的漆画语言。这种取向无疑带来了更加艰辛、更为繁重的劳动，但他的漆艺却因此获得丰厚的传统滋养。

　　为倾心感悟大漆的属性，充分把握髹饰工艺过程和工具设备的性能，他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建起了堪称“当代中国第一间”的个人漆画作坊。从诞生在这间简陋作坊的那些做工精到、品质优良的作品上，能感受到乔十光先生倾注于髹饰工艺的巨大心血。除了精心彩绘、细谨打磨外，他还自己制作漆板、研颜料、晒制漆料，一丝不苟地把握每道工艺环节的质量和分寸，力求最佳的艺术效果。本着高度的敬业精神和雄厚的髹饰功底，他在自己的漆画上全面贯彻了中国漆艺传统对“材美工巧”的一贯品质要求。

　　意在文化性的恪守，自会潜入更深的创造层面。在乔十光先生看来，漆艺的发展史，就是对漆的认识逐渐深化的历史。他一方面遵循传统证实的漆的优势，一方面继续发展挖掘漆的潜能，以至突破了“漆黑”的局限，为其不失民族气派的漆画增添了创造性的“文彩”。

　　早在60年代，乔十光先生就已试验在铝箔粉上罩漆再行研磨的新技法。这项足以使预设在亮地上的颜色藉深浅研磨而显露丰富的明暗层次和色彩变化，以至达到类似重彩画和透明油画效果的技法，如今已被普遍掌握和广泛运用。它极大地增进了漆艺的表现力和绘画性，加速了现代漆画形态的独立化进程。显而易见，在乔十光先生的作品上，这项技法以及随之拓展了表现力的一系列传统技法，如彩绘、刻填、堆塑、变涂、泼漆和蛋壳诸物镶嵌等，已经发展、融汇成一种风格化的现代漆画语言。

　　语言上的突破性成就，使乔十光先生能够立足“计黑当白”的髹饰基点，自如地引进古典绘画的“计白当黑”和西洋绘画的“光影造型”原理，并将其整合为有机统一的现代漆画造型观念，从而内在地奠定了漆画非同一般绘画的独立性。诚因如此，纳入乔十光漆画艺术的大漆，既不是单调的涂料也不是黑色的颜料，而是具有广泛适应性和高度结合性的形象构造要素，是生机勃勃、包孕无穷、历久弥新的审美载体。

　　中国人强调缘心感物，乔十光先生亦然。他总是怀着虚静澄明的心灵，去感受生活的每个实在、每个朴素的细节。跃然画上的碧水蓝天、红花绿叶、白墙褐瓦、银装丽饰;呈现幅间的江南水乡、青藏高原、九寨秋色、爱伲篝火，莫不寄蕴着他敏感于生活的诗意和情思。而且，值得他本人自豪和漆艺同仁珍视的是，所有这些细腻生动的艺术表现，都非常的漆艺化。也就是说，藉恪守与创造，乔十光先生的漆画艺术，深深地沉浸在漆艺本体的语言氛围中。

　　本文发表于1995年第6期《装饰》杂志 P37，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文艺理论家

作者：吕品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