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延其实是一名平面设计师，在美术馆从事平面设计工作。她的设计清晰明确，有一种理性的干练，不时夹杂着才情的流露。一直以来她都颇为自如地驾驭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却在几年前因一个偶然的展览机会开始了她的独立的艺术创作。她的作品一出来就显得面貌清晰强烈，情感充沛。虽然转换了雕塑、油画和水墨等几种表现手法，作品的特点和内容始终清晰不变。这让我们明白了她想要说的话由来已久，早已在心，几年前的那个机会只是一个契机，它迟早会打开她的这一扇向艺术敞开的大门。如今她已经是身兼设计师与艺术家两重身份了。她撕开时间，精打细算，分身有术，转换饰演着这两个角色，不仅工作、创作两不误，几年下来，更是积累了不少于职业艺术家的创作量的作品。这一批新的水墨作品就又给了我们一个不小的惊喜，其精神趣味一如既往，内容的丰富性却更胜往昔，情感也更显细腻有味了。如果考虑到这么一本不算太薄的小册子全都是她在朝九晚五之余挤时间画出来的，我们就不该吝啬我们的赞美，要先对她的投入叫一声好了。

　　她的作品曾被套上“新卡通一代”的名称，但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绝不是一个跟风的人，无论有没有“卡通一代”，她如果画画，就会画这些，也只会画这些。即便在“卡通一代”中，她的作品个性也仍是很分明。而且事实上除了这些，汤延也并不太喜欢学院派那一套的绘画，当年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选择学设计的。她不是“科班出身”，没有所谓“完善”的绘画技巧，也不知道艺术圈里的事情和风尚，然而她心里有一块净土，那是她生命中最柔软的地方，当中的一切赫然迥异于她在平面设计中流露的理性和明朗，当她第一次有机会拿起画笔准备画点什么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想到了它们——一群大头的小女孩，披着“卡通”的外衣，做着稚拙的行动，孤单、顽皮、任性、自得，冷漠地营造着快乐，平静地搅动着激情。在微不足道的童稚世界里，她们嘟着大嘴，瞪着呆眼，自己把自己搞得脏兮兮，傻乎乎，搞得甜滋滋，爽歪歪。尽管不知道这些画能不能算是她的“自传”，我们还是不难发现在这里面汤延投入了很深的感情和爱。在这些作品里，跟自己玩耍的小女孩一再上演“快乐着不快乐”和“不快乐着快乐”，她们再“爽”也不笑，永远一副少年老成的平静与“酷”，甚至还有几分冷漠。合理的解释是在扑面而来的简单的快乐后面，汤延也许是想用“冷漠”与“酷”围护起那一片属于自己的精神空间——这个小空间由于太纯真、表面太稚嫩而不得不故作深沉，以免“大人”们看到了会笑话——他们只关心“重要”的事情，早就不记得自己也曾经是个笨小孩了。而作为典型的看着电视、玩着卡通长大的“70后”，汤延有永远长不大的一面，这一面因时代的原因在成长中被强化了，被“卡通”化了。然而，如果成长了老成了代表没有梦和爱，没有快乐与纯真，那无知但快乐的童稚世界难道不比物欲又功利的现实更值得沉湎吗?

　　所以汤延的画也许可以称为“童画”，与“童话”相对应。卖火柴的小女孩让我们潸然泪下，忧郁的小王子让我们内心久久无法平静，童话世界小中见大，它们是大人借小孩的眼光讲述世界的一种方法，其内容和手法不复杂，其情感和涵义却不肤浅。汤延的“童画”也是如此，《金刚经》曰不得以身相见如来，我们也不能以“卡通相”或“大头公仔相”的简单外观见汤延的内心和精神，在这些由大头小女孩组成的微不足道的小世界里，虽不会有什么有“意义”和有“价值”的事情发生(她们都是傻孩子，做着傻事情)，但画里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姿态，每一个细节和每一种情态都可能是汤延的“画眼”，小如一个水滴，一块台布，一只蚊子……都见她用心良苦，精心营造。因为那是一个真诚的世界，容不得一点马虎。她有一种热切的心意要表达，但她不是用“技法”去营造，其实她根本没有熟练的技法，有的话也是后来自己摸索出来，觉得合用就用了。她对内容和技法的态度很有些“得鱼忘荃”的感觉，只在乎是否把心中想要的意味彻底表达了出来——汤延说艺术该就像“呵屎”(粤语方言：大便)，排出来了才痛快——她其实是通过艺术在释放自己。释放以后她能更好的往前走，走的仍是自己的路，只是更宽了。

　　小女孩的世界没有男孩的喧嚣和抱负，更没有成人世界的博大和机巧。汤延沉醉于自己的小空间，与自己的本真为伴，是否也有“童化”我们的愿望呢?不知道，应该没有。然而画者无心，观者却可以有意，我们实在也不妨在她的画里自我“童化”一番，回归我们长大后羞于启齿的笨拙却清澈的童年，在里面我们会发现生命原来从开始就很美，一草一木，一事一物皆是如此。读到小孩冷漠的眼神下是掩饰不住的对生活的热爱和快乐，我们就读懂了外冷内热的汤延，她的心里是爱，是热情，想说的是快乐，是生命。她不仅用极富特点的个性表达诠释了艺术的又一种可能性和张力，还用她的天真告诉了我们艺术其实就应该建基于这样一颗干净的心。如果明心见性，“艺术”就不在话下了。

　　这就够了。艺术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了吧?

　　2009-11-19

　　(本文系为汤延2009年“I NEED　YOU”画册的前言)

作者：谢远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