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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古代社会,没有专业的、职业的诗人和艺术家,大都是文人士大夫或高僧大德的兼职而已。写字、作诗、绘画,是古代文人的必修课,是一种必须的生活技能,是“修、齐、治、平”的工具,是陶冶情操的媒介与手段。艺术家必须是诗人,而诗人则未必是艺术家;并不是所有的诗人都能变成艺术家,艺术家即书法家或者是画家则必定能吟诗作赋。当这种人生的必修课达到了高度的纯熟,超越了实用工具的层面之时,将人生的际遇、个人的情感与家国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而融入其中之时,文人或者诗人便脱颖而出成为了艺术家。总而言之,古人吟诗作画的目的,是为了陶冶情操,是为了抒发情感,是为了陈述胸臆。
而今,时代变了,习字、作诗、绘画不再是中国人的基本生活技能,其创作的目的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而是成为了专业化、职业化的创作行为,这就意味着大众对这种文化传统的严重缺失。绝大多数的国人已经不再具备这种创作能力了。对于今天的艺术家来说,泼墨挥毫、吟诗作对似乎也成为了难事。因为时代变迁,知识结构变了,对艺术家有了新的界定,有了新的要求。绝大多数的艺术家们更加注重艺术创作思想和技术手段等艺术本身的训练,而在有意或者无意间便忽略了对这种传统技能的修持。如果说艺术创作本身的业务训练是“内修”的话,那么其他方面的文化素养和技能的积淀则是“外修”。
值得庆幸的是,在当下的艺术界尚不乏“内外兼修”之人,女雕塑家吴君雅琳便是其中之一。
何谓诗人?千载之前,“衣上征尘杂酒痕”的陆放翁,在“细雨骑驴入剑门”之时,不禁被剑阁之雄、蜀地之秀而陶醉,发出“远游无处不消魂”的慨叹,当国家的命运、民族的前途与个人的荣辱潜进心头之时便又大声自问“此身合是诗人未?”这才是真正的诗人。言为心声,诗为情志。诗词歌赋,实乃是对多彩生活的深刻体验,对丰富人生的悉心体验,对“小我”与“大我”情感的驾驭与掌控,而非无病呻吟。古今中外的优秀之作,概莫如此。
作为雕塑家的吴君雅琳,其生活无处不如诗,俨然一诗人。诗词,不仅记载了其心路历程,而且记录了其工作业绩与生活发现。其作,或承其悲欢离合,或表其天涯泛棹,或志其访古探幽,或记其大作小成,皆吟诗、联句、遣词、作赋以记之。前几年,其西游欧洲泛舟塞纳河畔之时,多得佳句,曾发来与我共享,我也曾为之唱和酬答。雅琳之诗词,早在数年之前就已经结集出版,遣词用字颇见功力,字里行间其情甚殷。其于2008年所作《浪淘沙•一梦潇湘》一词,即可窥一斑。词云:“岳簏已成秋,红叶枝头,不知曲径可通幽?庭院半遮传清怨,无处掩留。我梦未能休。独步登楼,廿年来去说忧愁。羡看潇湘江上月,驾一轻舟。”
较为难得的是,雅琳将诗意的生活、诗人的才情,恰到好处地转移到了雕塑创作活动之中,以追求“诗意之境”为艺术之旨归,将生活、情趣、理想有机地融为一体,构筑了一个完美无缺的人生世界和精彩无限的精神空间。雅琳的诗作,大体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格律诗,认真地按照传统的规矩和要求来创作,显现了其对传统的持守与执着,体现了其较高的文化素养;一种是现代自由体的散文诗,诗体清新而不拘一格,文字流畅而激情跳越,体现了其不为自然物象所限制,应于目、会于心而臻“无人之境”的自由与自主,显示了其创作是的独立人格,与“自成家言”的终极追求。
雅琳之作,《新二十八宿》群雕,则如先秦之《诗经》,“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得“纤浓”之意。纤秀浓华,仍有风骨。纤而不弱,浓而不艳,艳而不俗。纤益求纤,浓益求浓;由纤而浓,浓归于纤;由浓而纤,纤尽于浓,则浓纤得中,光景常新,则与古无有分别。古代天文学家把黄道(太阳和月亮所经行的天区)的恒星分为二十八个星宿座,作为坐标来观测星象,称为“二十八宿。”二十八宿自西向东排列,如同一根环带通过南方中天的上空。每方各有七宿,而一个星宿都由不同数量的恒星组成。东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古人还把构成每一宿的星,用假想的线连接起来,构成各种不同的图形。二十八宿之中有相当一部分的星宿,就是根据这虚构的形状来命名的,是客观自然物象的象征。在后来,二十八宿被进一步地神化,被塑造成各种怪异的神灵之像。雅琳的新作,不仅大量吸收了传统造神的手段,造型之中有传统罗汉造像的影子,而且有些星宿还被塑造成了美丽的女性,使天上的神仙世界也出现了男女搭配的现象,为冷冰冰的神话世界增添了几分人间的欢娱,把二十八宿从天上还原到了人间。作品造型夸张适度,不失神仙之威仪,又有几分人性在其中。一些可爱的小动物的配备,不仅丰富了表现形式和表现手段,也使得这些神仙们的生活不再单调,变得饶有情致,平添了生活的气息。日景、月景的处理,既是对客观世界的再现,也是具有当代意识的空间处理手段。艺术创作是“由道入技”,再由“技”而复归于“道”。任何门类的艺术创作,都必须借助一定的、与题材内容相吻合的媒介来体现,材料、语言、形式与内容达到和谐统一,才能达成最初的创作意图。在传统雕塑中,对色彩是极为重视的,向有“三分塑七分妆”的说法。而当代雕塑更注重的是形体本身,而不是雕塑的色彩。雅琳在创作之中,继承了传统雕塑的妆銮之法,将雕塑的色彩运用了一个最佳的状态。《新二十八宿》的设色浓艳,但不流俗,自存几分高贵在其中。作品纹饰之华美,色彩之绚烂,如入窑万彩的瓷器产生的“窑变”那样瑰丽,增添了作品的神秘性和艺术感染力。
雅琳之作,《曹孟德剑斩风浪》单体雕塑,则如汉魏乐府,“观花匪禁,吞吐大荒,”“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得“豪放”之气。豪放即是豪迈放纵。“豪”以内言,“放”以外言。“豪”则可盖世,“放”则无物可羁绊。吞吐云梦,豪气自存。真力弥满于内,凡所应有而无不有,万象也自在。汉建安十二年(207),曹操北征乌桓,在秋天班师时路过北戴河碣石山,挥笔写下壮丽诗篇《观沧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1954年夏,毛泽东主席在《浪淘沙•北戴河》一诗中写道:“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作品还原了曹操当年东临碣石的场景,再现了曹操的豪放气度,表现了曹操收拾破碎山河、解民倒悬的人生理想和统一国家的宏大志向。飘荡的衣袖,飞举的衣袂,夸张的形体处理,酣畅的线条挥写,反映了“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鼓荡世界的变幻风云。
雅琳之作,《幸福生活》系列,则如晋唐田园,“俯拾即是,不取诸临。俱道适往,著手成春,”得“自然”之味。诗文平奇浓淡,总以自然为贵。信手拈来,头头是道。本已就有,毫不费力。“道可载而与之俱也,”与道俱而再适往,自然而无所勉强。艺术家之笔极尽自然之妙,而妙手到便成春。雅琳以为岁月如歌、生命如诗,所以其亦以如诗的手法描绘其所熟悉的生活状态。其自然而然地从一些司空见惯的平常生活之中,发现、提炼了一些动人的场景和典型化的形象,置于他们自己的舞台之上,定格于精彩的瞬间,将这种朴素自然之美变成了一种永恒。譬如《唱歌册》、《功夫茶》、《绞通花》、《牛肉丸》等,借以表现普通百姓的喜怒哀乐,表现他们的生活情趣和生活状态,来表现艺术家对生活的热爱与关注。人生如戏,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舞台上淋漓尽致地尽情演绎着各自的角色,故雅琳将这些场景置于舞台之中。每个人的角色不同,对生活的态度不同,生活所赋予他的人生精彩也就不同,可以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精彩。
雅琳之作,《大明宫•霓裳羽衣》组雕,则如盛唐格律,“神存富贵,始轻黄金,”“金樽酒满,伴客弹琴”,得“绮丽”之风。富贵华美,出于天然而非堆金积玉为工,如春天的园林百花争荣,自有无限的生意。神之所有,必有真实的富贵,而不是假象的富贵。金樽酒满,精光辉映,而绮丽自在。独自弹琴,则绮丽不在,如有唱和伴奏则情文意美,其弦外之音、味外之味自现。《霓裳羽衣曲》即《霓裳羽衣舞》,是唐代大曲中的法曲精品,是唐代歌舞的集大成之作。由唐玄宗作曲,杨贵妃伴舞,堪称千古绝唱。安史之乱后,此曲舞失传。雅琳之《霓裳羽衣》,描绘了大唐盛世的雍容华贵,再现了华戎同一的天朝雄风。作品形体饱满,张弛有度,置陈布势,合乎大唐的法度与宏大气象,自然而然地透出了富贵华丽之气象。概括、流畅的线条,若游龙飞舞,如彩练当空,既表现了唐明皇缔造的“缓歌漫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开元盛世,又揭示了盛极必衰的客观规律,表现了盛世背后的暗流涌动,揭示了“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的历史必然。
雅琳之作,《美好童年》系列,则如现代散文,“自由清新,浪漫天真,”“灵活多变,不拘一格,”的“天真”之趣。成人的世界,是一个充满了礼仪、规矩、权欲的世俗世界。所谓“真”,“所以受于天地,自然不可易。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而未受礼俗影响的本性,则为天真。孩子的世界,是未受礼俗影响的世界。孩童的稚气,心底纯真,出于自然,豪不矫揉造作,故称为“天真”。孩童的天真烂漫,超乎物表。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童年时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童年的伙伴、童年的欢乐、童年的趣味、童年的记忆,常常令人刻骨铭心而没齿难忘。对童年时代的追溯,不仅是要保住这份珍贵的记忆,而是要提醒自己要永远保持一颗天真烂漫之心。所以,雅琳以“童真”之心,将弹玻璃珠、斗公鸡、骑竹马、跳方格房子等儿时的趣事尽情地展现开来,将那种顽皮趣儿、淘气味儿、快乐劲儿表现的淋漓尽致,描绘了那个趣味盎然的无忧世界,刻画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天真无邪,再现了那段渐行渐远、难以忘怀的金色童年时光,将那份无邪之心永远留在了心底。如今,时过境迁,现在的孩子过早地进入了类似于成人充满了竞争的世界,背上了许多不应该背负的沉重包袱,身心都不再处于正常的健康状态,天真活泼的天性受到压抑而不能释放,失去了应有的童年之欢。也许,他们只能在雅琳的作品中,羡慕我们这一代人曾经的欢乐与愉悦了。这也反映了雅琳对当代社会的关注,对当下教育机制的深刻思考。
艺术创作的最终目的,也是艺术家的最终归宿,也是每一个艺术家所孜孜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要通过自己的艺术语言、艺术形式,以张扬自己的艺术个性,从而形成自己的独家面目。以诗入塑,以塑言诗,继承传统且不拘泥于传统与形式,在创作时“应物象形”、“随类赋彩”是雅琳的艺术特色,也可以说是雅琳的艺术个性的显现。因为,其始终坚持这样的艺术主张:“我尊重个性,她是艺术家的命脉。有个性的艺术才有存在的合理性和传播下去的价值。我关注当代,她是艺术的新鲜血液。笔墨当随时代,昨日的艺术已经进入典籍,而今人应当为典籍续集。”俗话说,“一花独秀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虽然,在雕塑界像吴雅琳这样深谙传统文化的大有人在,但是还不够。我希望“吴雅琳们”能够用自己的艺术魅力和人格魅力感召他人,用自己的诗情感染并影响他人,引起公众对文化传统的重视,引领公众对艺术传统的回归,把今天的艺术创作手段恢复到过去生活工具、生活技能的寻常状态。如此,不仅于国于民善莫大焉,而且还应了当下最流行的观念——人人都是艺术家。
陈培一
(中国工艺美术学会雕塑专业委员会秘书长)
本文发表于《世界知识画报总430期2012年2月》
作者:陈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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