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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对象空间到形象的昙花一现——张杲花鸟画分析

  在陕西国画界,张杲既不属于“长安画派”,也非“黄土画派”中人,尽管在师承上他与“长安画派”具有渊源关系,但显然,在与流派和类型之间,他始终保持着警觉和疏离。理解张杲这个人和他的绘画,必须绕开那些习惯的思维定势,他所走的艺术道路,也全然是一条远离“权威”的脱逃之路,完全溢出了因分类造成的等级对绘画形成的宰治。
  张杲不断在用绘画来确立自己是以一个独立的个体而存在的事实,并且在进入绘画的过程中,坚守着自己对于绘画的问题意识,即永远只期待包容中的分裂对新的绘画生成所带来的无限可能。在强大的类型和传统面前,如何转向;如何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通过什么,能够使自己变得比面对的流派更为强大。正是这些,才是张杲绘画引人思考的东西,是他的绘画乐趣和魅力之所在。张杲的绘画有上述的情感指归和精神性,有对未知形成的更进一步的追问。它们的力量,也同样来自每一次追问的过程中所能够最终完成的创造,并不依附于流派和类型,也绝非任何“权威”的犬儒。
  世间的事物,包括绘画在内,就像张杲笔下的花儿一样,都有一个由盛及衰的过程。曾经的“辉煌”,并不意味着现在就“辉煌”,现在“辉煌”,也不可能确保永远都“辉煌”,唯有艺术家的不断创造,才可使艺术之树长青。
  回望张杲70岁之前的绘画创作经历,可以看出,他一直都处在易遭忽视的位置上。他的创作也属于没有类型和无法分类的少数。因为,他在花鸟画中摈弃了再现对象的企图;他与对象的靠近,并不以接受它们既存的方式实现,相反,他在绘画中表达了他对上述方式的疑问和抵制。
  张杲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绘画,并不只是画面中的画面,而是画面与画面的连接和断裂的多重关系,同时,也是对于自我关系的更新;具体到他将花作为对象转化成形象的运作,花也展现了它由生到死,从盛到衰的生命流程。张杲的绘画不给出我们想要得到的结果;它们是作为过程被呈现出来的,是花的普遍存在性之中而又独自相异的路线图。对象在张杲笔下,是一个不断运动和变化的动态格局。他并非要表现花的永恒存在瞬间,也不在画面中将那些凝固的记忆碎片,拼接固定在一起。他平等地接纳了花的单一性存在,在花的纯粹时间性存在中,绽放它们对自己单一性的重复与脱逃。他见证了花的消散与逝去,在自己身体之中留下的心理感受。
  张杲在绘画中,一直都在通过对自己感受的表达来在绘画中实现只替自己讲话的愿望,并且,首先只期待由自己来作为第一个倾听者。别人理解与否,接受与否,都与他无关。在对象面前,他诚实地表达出了,他只有用自己的眼睛来观看的权力,而不是以“权威”的名义、“神”的名义。当代画家少有这种自律,能将自己的绘画表达从超出自我指涉的地方撤离,让绘画的主体,不再以“权威”的面目出现,不再担当目的论者和意义的垄断者这样的角色。
  传统的花鸟画总是在画面中给出观者一个凝固的场面,瞬间的情境。它们需要给出观众一个最终的结果,然后让画面固死在墙壁之上,固死在人们被認为的真理之上。张杲在他的花鸟画中,彻底终止了如上的做法,他不让花的展现,具体地对应印证某个实际的意义存在。意义在他的笔下永远都是悬置的,都是对花永远的追问,都是绘画动力性的源头,而不是绘画表现的目的本身。他不将观者置于在同绘画无法靠近的地方,而是为大家开辟出一条路径,告诉人们:回到“家”门之前,路途当中经历的过程和沿途的所见。张杲的花鸟画不再是一种场面,更像是时间的投射。他在宣纸上,为我们反复展现了花儿在时空当中,由盛及衰的整个流程,每一次都与前一次有所不同,都像是在更新前一次的冒险,其结果,带着人们朝向对于生命未知的赞颂。
  他用画笔在宣纸上挥毫,就像在时光之中雕刻;让笔下的花在时间里绽放,也让时间在花的消融中敞开自身的维度,从而使绘画通过对花的展示,逼近自身永久存在的时间之谜。
  张杲绘画的意味,极具现代性。他没有把自己的国画创作,放在传统静态的文化格局中来看待。今天的画家,已经不可能再将自己置身于封闭的农业文明当中。张杲以探寻的方式,带着疑问进入绘画状态,对于绘画的概念,在他看来,都是需要通过具体的实践,来不断重新地定义。从这个角度看,画家一生要画无数张画,这无数张画其实都可归为一张画,即如何通过创作,来解决画家作为个体表现当下性的问题;如何回答身处的时代,对绘画提出的要求与改变。
  从创作的角度看,张杲由对传统的进入到对自身的返回中,通过绘画完成了他同自身,同传统之间双向回往的过程。他的创新,或着说他花鸟画中表现出的新形态和意味,都是基于对传统有益的吸纳之上。没有这样的基础,创新就没有传统给出的时间广延和历史条件,创新就会迷失在历史纵深的迷宫当中。这也正是张杲绘画创作的依托之所在。
  张杲在绘画中,赋予了对象和空间以时间含义,他有效地将对象和诸多空间的因素,转化成了一种时间的存在,并且在绘画中,通过他所展现的花影,保持着对花的时间存在持续的迫近和想往。他的画面,即是饱和的又是纯化的;借助抽象与具象,由写实到写意所构成的张力,将绘画的构成要素之间的关系,挖掘到了它们意指的顶点,并且通过笔墨留在宣纸上的节奏,统摄和贯穿整个画面,形成画面的时间叙事,形成花的生命节奏的律动,从不将它们带向一个终极的结局。
  作为可视之物,张杲的绘画还包含着众多可读的信息;它们不单单是视觉观察的产物。张杲始终被花在成长中的解体所痴迷,并将其作为他的绘画素材,将它们看成是一种生命的节奏呈现于视觉领域,将花的时间形象抽象为画面的布局和节奏,最终形成自己在绘画中的一种追求。张杲的花鸟画,因此而更为开放,更有新意。
  他在绘画中,也采用双钩添彩、没骨写意等传统方法,但在具体运用中,没有局限于只证明自己在技法娴熟上的能力。在方法的使用和看待方面,张杲首先做到了能使法的使用,服从解决自己绘画当下性的需要,并且从一开始,就能够确立自己使用方法的新向度。他还具有让方法表现内容更加丰富纯化的能力。正是这些,使他在传统方法的使用上,也能别开生面,与众不同。
  包括绘画在内的艺术创作,它们之间的差异应当是平等的。如果将艺术看成是另一种游戏的话,它也应当是一种差异平等的游戏,而不是差异零和零的游戏。在这一点上,张杲的绘画对于观者是有要求的:如何看待他的绘画表现出的差异?它们是差异的重复,还是重复的差异,也是张杲在绘画中向自身提出的另一个疑问。
  张杲的绘画,有时就像是一份向任何人发出的邀请。它们处在永远未完成的时态,永远都在召唤它的读者,参与到对于艺术未知的探寻当中来,并在由这种探寻所折叠和打开的生命节奏与图卷上,更新我们每个人同自身的相互关系。

作者:杜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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