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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人张杲,长安画人,性耿介,尚任侠,秉赋卓异也。
先生垂髫既嗜丹青,弱冠入石鲁大师门下,及壮就教于李苦禅先生之门庭。上世纪初,即以画名声动长安。嗣后曾以学者身份赴欧美布展授业。然新千年伊始,先生渐淡出画坛,踪迹阒闻。
迨余于庚寅暮春,与张杲先生邂逅於终南山峙峪,过从渐频,方知先生形状之一二。吾闻七八年冲犯市人大会场,为石鲁先生鸣冤号居,身陷囹圄者,先生也;七九年挂牌戴考,陪斗于石鲁先生之侧,险罹死地者,先生也;八一年为石鲁扶棺守灵,竭忠尽孝者,先生也;然得石鲁之真传,恢弘石鲁之精神者,亦先生也。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张杲先生之举,颇有古死士之风,令人肃然起敬。
值张杲先生千禧年卜居终南山之上峙峪,筑竹园而居,已是花甲之岁。先生卜居终南殊非遁世隐逸,欲沽雅人高士之虚名,亦非步终南捷径,图钓一官半职之实惠;先生居山者,乃欲怡养多病之躯,亦为揆离画坛鱼龙混杂,争雄江湖之纷扰,归其根底,乃欲效齐白石衰年之变法,於山水泉石之间,涤荡其浊秽;躬耕劳作,沉潜其利欲;博涉典籍,修为其精神;历练笔墨,冀画境之一变,面目之一新,先生之志,不在小矣!
先生居山也,修园筑庐,莳花种卉。朝扫落叶于庭院,暮挹青芬于园圃。负薪掬泉烹终南之苦荼,吟赋弄骚啜峙峪之山风;晨钟暮鼓闻梵音而思定,春花秋月睹异景而诗兴。把酒邀月,解衣磅礴,逸兴与彩墨遄飞;呼朋引伴,啸傲林泉,素心与天籁和鸣。余有感焉,赋打油一首,持赠先生:
老张卜山居,结筑号行园。行园植百卉,先生美柔翰。花花世界里,丹青道自然。自谓臊胡子(达摩禅师曾自谓臊胡子)诞语非关禅。达摩图破壁,先生独爱山。壁破绝尘去,青山寿永年。天上有达摩,人间有张老汉(张杲自号张老汉)。
庚寅岁末辛卯岁首,先生数邀余至其画室欣赏其七十幅新作。初春浴雪之阳透过晴窗,洒落于徐徐展开之画卷,展读之下,不觉眼前一亮,宛若一袭神光老摩顶而过,随之心亦如春阳般润湿温暖,身心便融化于祥和与静谧之中矣。余不禁诧问:“何以大异于先生前作?莫非新春佳节众人论餐珍馐佳肴,而先生却大嚼康师傅而获此灵感欤?”先生笑而不答。
余知先生壮岁至中岁之画作,题材宽泛,于山水、人物、花鸟多所涉猎。其山水花鸟多得石鲁苦禅大师之真传,且已形成自家面目;其人物多受马蒂斯、康宝斯基影响,构图设境,注重营谋唯美之诗意空间,佳作颇多。余读戊午年绘制之《庖丁郢匠之技》与《康定斯基笔意》,即有此感。
值先生知命至耳顺之年,画风为之一变。当次之际绘画题材偏重花卉,其绘事尤重形式之美。常见陆离诡谲之背景色块下,几许硕大叶片飞青流翠般倾泻而下,壮硕柱头与娇羞雌蕊间,点染几抹嫣紫娇红,蓬勃奔涌出鲜活之生命,读之令人血脉贲张。爱与欲乃创造生命与美之原始伟力,在先生之画作中,此伟力若地火之奔突,若惊涛之击岸,震撼观者之心灵。先生深怀对生命之敬畏,对创造之礼赞,以如椽巨笔摹绘爱与欲之图腾,实乃哲思与美之结晶。拜读先生《战地黄花分外香》《春又百花》即可窥其端倪。
此刻,余伫立于先生新作之前,仿佛步入大自然之圣殿,竟不敢肆意呼吸,深恐打破这片圣洁与静美,惊扰了绿荫下花丛间或蹲踞、或凭倚、或横斜之维纳斯、女娲、宓妃与湘女之绮梦。余观画中之女体乃以电脑合成,然先生又以传统铁线描与高古游丝描,洗炼洒脱勾勒其轮廓,且加以设色,而勾线与设色之女体复与简洁疏漏、恣情浪漫之花草背景臻于完美谐合之至境,将女性天体与大自然合契如一,透露先生超卓才识与雄厚笔墨功底,彰显先生高标绝尘之个性特质。
举几绘事,不外以笔造意,以意传情,而情则贵在率真,率真若处子,方显其个性特质,此境法不来,学不得。全观当今画界诸辈,一味强求高士之超逸,幽人之玄渺,壮夫子之豪放,达者之儒雅,矫揉造作,貌合神离,还美其名曰境界、个性,此不独欺心,而欺世也。此等“强说愁”“硬上弓”实贻笑于大方也。全观先生之作,所以能新人耳目,乃因个性独具坦诚率真,故此先生笔下之女体方能产生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之效。先生以圣洁之神性附丽于女体,希冀俗众透过画面亦能反观之高贵价值,从而将人性之华照亮每个黑暗角落,教人类之精神在爱与美中得以升华提纯。
先生将此七十幅新作命意为《读佛宜对美人》。余戏谑曰:“先生笔下之美人乃裁红量碧织秀色,落尽丝缕见真纯。无乃禅意乎?观此佳作,实不枉先生幽居终南十年矣!”先生颔首。余又曰:“先生衰年变法,以天体入画,坊间已颇有微辞,不知先生何以应对?”先生慨然曰:“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心灵阴暗者,观一切事物皆晦暗矣,漫说女体。”余复曰:“当今社会,金钱至上,先生师出大匠之门,本可继大师之衣钵,继其法门,差可名利双收,此等先例比比也,先生何故舍近求远、弃易就难,另辟蹊径欤?”先生曰:“袭思恩师之衣钵,本无可厚非,然人各有志。吾衰年变法,乃尊重先师教诲,非不肖也。”曾忆吾甫投石鲁恩师门下,即以一纸以文言写就之拜师贴面呈先生,先生读讫,大悦。旋以此帖示其子曰:“侪辈若能俱此文笔,庶几可大成也。”吾知石鲁先生所重者,文采也。吾亦深谙变革者必涉险之理,然守常者必成庸人,权其两端,宁可胎死腹中,蝶死茧内,亦当无愧我心。况吾年届古稀,看惯人生之悲欢离合,世情百态、风雨沧桑。吾一生钟爱者,绘事也,为之而付出者,青春生命也,成与不成者,命也、运也。然既以付出,吾无怨无悔矣。余今生最重者,范文公先生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即宠辱不惊也。致于世人青眼白眼,皆与吾不涉;功名利禄者,尔早已随风而逝,吾又何求?吾欲求者,淡定处世,无负我心也。”
余有感曰焉曰:“先生届古稀之年,仍思变否?”先生捻须莞尔:“吾乃登徒之子孙,好色之心,终老不易!”言讫琅然大笑,余亦笑曰:“先生可谓白发三千,情丝万丈。”先生又大笑。有间,先生轻抚案头画卷,倏然一丝愁绪袭上眉头,只闻先生轻吟道:“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先生无言,余亦无言。
抬望眼,春阳已悄然移过晴窗……
作者:金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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